人物简介
卢秋田,男,1961年毕业于外交学院。先后出任中国驻卢森堡、罗马尼亚和德国大使,为德国统一后首任驻德大使,从事外交工作40余年。曾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会长。
虽说西方人性格比较直率,但有时他们也会守口如瓶,让你如堕五里雾中,不知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比如有一次,卢大使就稀里糊涂地住进了一家神秘酒店:楼梯嘎吱作响,钥匙有尺把长,电话是手摇式的……事后才知这间酒店不同寻常。
1999年冬天,巴伐利亚州邀请卢大使去费尔达芬市作一个有关中国经济和双边关系的报告。费市位于该州首府慕尼黑市西南三十公里的一个山清水秀之处,有人称它是巴伐利亚的小天堂,西门子公司的培训中心就设在那儿。据说,它还是巴伐利亚州工商巨子们的别墅云集之地,能够在那里同经济界人士交换看法。卢大使当然乐意,于是欣然前往。
作完报告又共进晚餐,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主人驱车带卢大使到了一家旅馆。彼时已是十一点,旅馆里只有几点微弱的灯光。陪卢大使前来的接待方人员敲敲门,专门等候的管家太太过来开了门后,就告辞了。
管家太太是个面目严肃的女人,让人望而生畏。卢大使跟着一声不吭的管家太太上了吱嘎作响的楼梯,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一直走到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她拿出一把长长的古董钥匙替大使开了门,然后就走了。
卢秋田大使在茜茜公主所住房间留影
第二天的清晨,大使起床时才五点多,朝阳从窗外挟着施塔恩贝格湖的清新雾气射进来,蓝色的墙壁泛出微微紫光,卢大使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套房。
床很大,有四根铜柱,上覆金色花幔,顶端赫然是一尊王冠。床脚上立着一个黑色的衣柜,上面雕着四尊庄严肃穆的头像,加上古色古香的花纹,令人陡生隔世之感。卧室的墙壁全部采用蓝色贴面,每一块长方形贴面上都印有金色,让人不免有些疑惑。
卢大使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一部手摇电话旁有张茜茜公主和路德维希二世的照片,这时大使的心里有点数了。洗漱了一下,下楼踱向湖边。绿油油的草上还挂着雾珠,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草坪的中间有一座伊丽莎白的女王大理石坐像,恬静端庄,神态安详。
散步回来碰到管家太太,管家太太微笑着说:“尊敬的大使阁下,那间套房是我们特别为您准备的,是茜茜公主每次回娘家时住的。”
随后她又捧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伊丽莎白女王用膳菜谱》和几篇文章,说:“您看完本店珍藏的这些资料后,便会明白一些不解之谜了。”卢大使谢过她,拿着这些资料上了楼。
《茜茜公主》电影剧照
说起茜茜公主,看过罗密·施耐德主演的同名电影的人都很熟悉。茜茜是伊丽莎白的昵称,她于1837年12月24日出生于德国慕尼黑,与奥地利皇帝弗朗兹·约瑟夫一世喜结良缘,一如格林童话里的故事。
但命运多舛,茜茜后来出现了某种神经性疾病症状,用现代医学术语大概可称为心理障碍,她经常逃避什么似的外出旅行或疗养,而且往往是独自一人携家仆回到巴伐利亚的娘家。
回到娘家,茜茜住在当地历史最悠久也是最高级的施特劳赫饭店(为纪念茜茜,该饭店于1905年更名为伊丽莎白皇后酒店)。据该饭店统计,茜茜在这里共住过二十四次,每次大约三四周,通常都是在6月和7月。
每次皇后驾临时,由十五至十八匹马拉车,包括官员和侍从等随行人员约五十人,阵容庞大,前呼后拥。
由于皇后只是在到访前数日通知饭店,饭店往往来不及腾空,因此在皇后驾临期间,饭店其他客人只好临时转移到当地其他饭店或别墅栖身。但大家并无怨言,反而为自己能有缘与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后邂逅而感到荣幸。
伊丽莎白皇后酒店因其优美的环境、悠久的历史,当然还有茜茜的多次入住吸引了众多游客。正如欧洲的许多其他高级饭店一样,该饭店外观并不起眼,设施也很简单。
说起高级酒店,国人通常会联想到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厦,但欧洲的酒店,尤其是有一定年头的,往往是毫不起眼的一幢小建筑,而且主人也刻意地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没坏的、能用的东西就绝不换新的:地毯都磨得起毛了,椅子把手也磨得发光了,桌子上的漆都有些斑驳了,照用不误。
更有些酒店建得早,本没有电梯,后来因发展的需要,就在狭小的楼梯间装上了电梯,只容一两个人,连自动门都没有,可出入的客人照样怡然自得。
1998年9月10日,在奥地利举国上下纪念伊丽莎白皇后逝世一百周年之际,巴伐利亚州费尔达芬市的伊丽莎白皇后酒店也修复如旧,一切设施均尽可能保持当年的风格,并开放了茜茜公主套间。
卢大使粗略浏览了一下贵宾簿,发现伊朗国王巴列维、约旦国王侯赛因、泰国国王普密蓬等都曾经在此下榻。就连在电影中饰演茜茜公主的罗密·施耐德,也曾在生前慕名来过这家酒店。
卢秋田是第一位住在此处的中国大使,因为事先并不知情,糊里糊涂地就入驻了。想想德国人这一点很有趣,很沉得住气,要给人一个惊喜。
这家酒店现在已将茜茜公主的套房向普通百姓开放,每晚房费大约两千多元人民币。同时,酒店还将珍藏百年的伊丽莎白皇后御用菜谱整理出版,招徕顾客,慕名前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