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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阳江号”——亲历所罗门政变撤侨
时间:2013-12-02 来源:
   


  各位网友和读者:下午好!
  中国前驻巴布亚新几内亚和牙买加大使赵振宇。很高兴在公共外交论坛这个平台上与你们见面和交流。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温暖“阳江号”——亲历所罗门政变撤侨》,讲述的是我担任中国驻巴布亚新几内亚大使期间,于2000年6月所亲身经历的中国政府从所罗门撤回中国侨民的感人故事。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首次从一个未建交国撤回本国侨民的重要外交行动,在中国政府护侨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大家简要介绍一下巴布亚新几内亚(简称“巴新”)和所罗门群岛这两个国家的情况。巴新和所罗门群岛是南太平洋上两个相邻的岛国。南太平洋地区幅员辽阔,风光绮丽,由1万多个岛屿组成,或大或小,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镶嵌在浩瀚无边的南太平洋上。在南太平洋上,除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外共有27个国家和地区。
巴新是南太平洋地区的大国,国土面积46万多平方公里,其面积仅次于本地区的澳大利亚。巴新首都是莫尔斯比港。我是1999年12月就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巴新第七任特命全权大使的。
       

  门群岛是南太平洋地区的一个岛国,位于巴新的东方,距巴新首都莫尔斯比港485海里。它由990个岛屿组成,国土面积2.8万平方公里,人口约53万,首都霍尼亚拉是一个港口城市。1568年西班牙航海家德纳抵达这里的时候,看见当地土著居民身上都佩戴着金光闪闪的黄金饰物,以为找到了“圣经”故事里讲述的所罗门王的黄金宝库,于是将这些岛屿命名为所罗门群岛。
       

  所罗门群岛与我国没有外交关系,是台湾的所谓“邦交国”,作为中国驻巴新大使,我也兼管与所罗门有关的外交事务。
       

  巴新上任后大约半年时间,即2000年5月,南太平洋地区的另一个岛国斐济发生了政变, 该国总理被政变分子软禁。从那以后,南太平洋地区的局势就一直处于动荡之中。
 

种族冲突效尤斐济政变扣留总理


  所罗门群岛有两个最大的岛屿,一个是首都所在地瓜达尔卡纳尔岛(简称“瓜岛”),另一个是马莱他岛(简称为“马岛”)。这两个岛上的资源分布极不均衡,所以自“二战”以来,大批的马岛人不断地涌入资源丰富、人口较少的瓜岛安家落户。他们不但在这里扎下根,而且在瓜岛的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中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
       

  这样一种由外来人口“喧宾夺主”的生活状态激起了瓜岛人的强烈不满,因为瓜岛人认为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和就业机会被那些马岛人夺取了。1998年12月,瓜岛人成立了“瓜岛革命军”,后来改名为“伊斯坦布自由运动”,大量驱逐来自马岛的居民,导致2万多名马岛人流离失所,沦为难民。1999年底,马岛人也成立了一个武装组织,叫“马莱他鹰派力量”,于是这两个种族之间的矛盾逐渐发展为武装冲突,并且不断升级。
     

  在国际社会的推动下,两派曾多次举行谈判,但马岛人和瓜岛人都要求所罗门政府赔偿自己在武装冲突中遭受的人身和财产损失,总额高达2亿所罗门元,占这个贫困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的5%之多。所罗门政府没有能力满足双方的要求,这就使得谈判陷入了僵局。
       

  因为要求政府赔偿的居民中多数是马岛人,马岛的武装组织“马莱他鹰派力量”见谈判难以满足自己的要求,于是就效法一个月前斐济政变中扣押总理作为人质的方式,企图以政变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
       

  2000年6月5日凌晨,政变分子武力闯进总理府,将总理乌鲁法阿鲁扣为人质。他们用枪口威逼总理立即辞职,理由是政府没有能有效地处理种族冲突问题。
       

  由于政变的背景是两派武装力量的对峙,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所罗门群岛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人心惶惶侨民翘首期盼祖国搭救


  6月5日凌晨,所罗门总理府上空突然响起了凌乱的枪声。枪声惊醒了约500名生活在首都霍尼亚拉的中国侨民。这些旅居所罗门的中国侨民多数人来自我国广东、福建两省,他们在这个岛国已经商多年,拥有当地90% 以上的商店。我国内有两家中资公司在所罗门从事商务活动,它们是山东海桥有限公司和广东华罗家禽有限公司。海桥公司的总部设在巴新,这两家公司与我驻巴新使馆商务处均有联系。
       

  5日政变当天,霍尼亚拉的国际机场被关闭,首都的对外通讯也被切断,所罗门政府部门和街上的商店均大门紧闭。6日和7日,霍尼亚拉市区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死伤10多人。政变领导人“马莱他鹰派力量”的首领安德鲁·诺里虽然声称将确保首都的和平,对偷盗、打劫者格杀勿论,但仍然有我华人华侨的商店遭遇抢劫,不少公司的车辆被武装人员强行开走,也有人被不法分子勒索钱财并遭到绑架。
       

  6日上午,所罗门国际通讯线路恢复。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立即从巴新首都莫尔斯比港拨通所罗门的国际长途电话,与山东海桥公司副总经理石中琴女士取得了联系。我请她通过适当的方式向当地中国侨胞转达中国驻巴新大使馆对他们的慰问,委托她和广东华罗公司总经理张俊强与来自祖国大陆、香港和台湾等地的华侨华人联络,对他们的姓名、住址、电话和去留意向进行调查登记。石中琴表示, 她和张俊强一定尽力完成大使馆所托付的任务。
       

  7日,我向国内报告了所罗门的局势以及与石中琴联络的情况。第二天,外交部电示我馆继续通过石中琴同所罗门侨胞保持密切联系,并请她转达中国政府和外交部对侨胞们的慰问和关心。
       

  我告诉石中琴和张俊强,第一,请他们向全体旅居在所罗门的侨胞转达中国政府和外交部的亲切慰问;第二,委托他们继续与我侨胞保持联络,及时向我报告所罗门局势发展情况以及我侨民的最新动态。
       

  石中琴向我报告说,中国侨民普遍人心惶惶,他们担心一旦骚乱升级,就会首当其冲成为最大的受害者。使中国侨民更感到惊恐的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驻所罗门高专署(英联邦国家间的驻外机构称为“高级专员公署”,简称“高专署”)以及台湾驻所罗门伪“使馆”已经通过当地电台宣布:在情况危急时,将派飞机或船只接回各自侨民。中国侨民多数来自祖国大陆,也有少数来自香港、台湾地区。中国侨民们知道,中国和所罗门群岛没有外交关系,因此中国政府在所罗门没有官方机构,他们害怕危难时自己没有靠山。
       

  那天夜里,我收到石中琴的电话,她说:“耳边的枪声不断,中国侨民们亟盼离开所罗门,恳切希望祖国能帮我们脱离险境!”同一个夜晚,我还收到其他侨民的电话,他们都说,“侨胞们请求祖国能把中国侨民从战乱中接走”。
       

  我对他们所处的险境和求救愿望感同身受。我在电话中嘱咐他们转告其他侨胞们:祖国是他们坚强的后盾。中国政府绝不会置海外侨胞的安危于不顾!
 
 

先易后难,紧急实施撤侨“第三方案”


  6月7日,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纷纷开始撤离自己的侨民,在这样的背景下,所罗门的局势显得格外紧张。
       

  8日上午,所罗门总理乌鲁法阿鲁在“马莱塔鹰派力量”武装人员的看管下获得了小范围的行动自由,但当天下午又被抓了起来。霍尼亚拉市区已被政变部队所控制,市区和周边的枪声一直不停。
       

  我在大使馆召开了馆务会,分析了所罗门的最新局势、我国侨民的情况以及澳、新等国的撤侨行动等,向国内作了报告,并向外交部提出了三种撤侨建议方案第一方案,由中国政府派出船只或飞机至所罗门首都霍尼亚拉接走中国侨民;第二方案,因为巴新只有近海旅游船,我们不具备租用当地船只的条件,建议通过我驻澳大利亚使馆联系租用澳大利亚舰船或飞机去所罗门接出中国侨民;第三方案,由我驻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使馆与驻在国政府联系,请求两国同意将我侨民连同他们本国公民一道撤离所罗门。
       

  我国政府一直高度关注着所罗门的政变局势,旅居所罗门的中国侨胞通过我驻巴新使馆发回国内的求救信息,紧紧地牵动着中国政府的神经。接到我馆报回的有关所罗门局势的情况和建议后,外交部成立了“应急中心”。作为主管护侨工作的职能部门,外交部领事司安排专人24小时值班,司、处两级领导白天在办公室上班,夜里也住在办公室,与前方保持不间断的热线联系。
       

  收到我馆发回的撤侨建议方案后,外交部和我驻澳大利亚、新西兰使馆随即展开了一系列的外交行动。6月9日,外交部领事司司长钟建华紧急约见了澳大利亚驻华大使艾大伟和新西兰驻华大使安德岩,以中国政府名义请澳大利亚军舰协助中国侨民撤离所罗门,并允许他们在澳大利亚暂避,所需费用由中国政府承担;请新西兰政府向中国侨民提供协助,允许中国侨民乘新西兰军舰撤离所罗门。这些是国内根据我馆所建议的第三方案向澳、新两国提出来的请求。对此,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驻华大使均表示,其撤侨军舰和飞机将优先装载本国公民和受委托提供领事保护的国家公民,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将积极向中国侨民提供协助。
       

  澳大利亚大使告诉中方,澳第一艘军舰已装满人员离开霍尼亚拉港口。50个小时后,澳将派能装载450人左 右的第二艘军舰抵达霍尼亚拉港,估计有希望协助撤出较多的中国侨民。
       

  新西兰大使说,新方派出的军舰比较小,只能装载150人,具体能撤走多少中国侨民难以估计,但他答应立即向国内报告中方请求。
       

  我驻澳大利亚使馆临时代办章均赛和驻新西兰大使陈文照也分别就此约见了澳、新外交部负责官员。他们提出,希对方从人道主义出发,以实际行动体现对“民主、人权”的尊重,协助尽可能多的中国侨民撤离。陈大使和章代办承诺,一旦中国侨民撤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中国使领馆将承担全部领事责任。他们还请两国通知各自在所罗门的高专署,请他们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助中国侨民撤离。
       

  6月9日,我接到外交部指示,中国政府决定先行实施我馆所建议的撤侨“第三方案”,争取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帮助撤离少量中国侨民;同时对其它两种方案进行研究与准备。我立即将中国政府的决定电话通知了在所罗门的石中琴和张俊强,要求他们就地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驻所罗门高专署负责安排撤离的官员取得联系,有序地组织我侨民撤离霍尼亚拉。
 
 

未雨绸缪,寻求所方提供撤侨便利


  我分析了所罗门的安全形势和各国侨民的动向,感到中国侨民最终撤离霍尼亚拉只是时间问题,为防止撤离时节外生枝,必须未雨绸缪,把有些工作做在前头。6月9日上午,我紧急约见了所罗门驻巴新高专(英联邦国家间的使节称为“高专”)菲利普·卡皮尼。莫尔斯比港共有近20个外交使团,各国外交使节间交往比较频繁,在外交场合也经常见面。所罗门高专卡皮尼多次出席过我们中国大使馆的对外活动,和我私交不错。
       

  我首先向卡皮尼高专通报了中国侨民在所罗门的情况。我向他提出,由于所罗门发生政变,治安恶化,中国侨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请卡皮尼向所罗门政府转达中国政府的如下要求:希望所罗门政府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中国侨民人身和财产安全。在紧急情况下,为他们顺利撤离提供协助和便利。
       

  卡皮尼高专答应将中方要求立即报告政府。他告诉我,澳大利亚一艘军舰已于6月8日到达霍尼亚拉港,正在撤离澳大利亚妇女、儿童及部分成人。新西兰一艘军舰也将于9日抵达所罗门首都。台湾方面目前有3艘舰船正对所罗门进行访问。据说,他们可随时用这3艘舰船撤走台湾居民。卡皮尼建议中方继续与澳、新政府联系,让打算离开所罗门的中国侨民搭乘澳、新军舰。他向我强调,如中国政府决定派船去所罗门接侨,请我及时与他联系,他将尽力协助办理船只入境和离境手续。我向他表示了感谢。
       

  由于发动政变的“马莱他鹰派力量”控制着所罗门首都,我担心即使所罗门政府愿意向我侨民提供便利,也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宁愿将形势想的更复杂些:我国与所罗门没有外交关系,万一政变武装人员以此为借口,对我接侨船只采取不合作态度,甚至予以非法扣留,或者劫持我船员作为人质,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实际上,这些事在其它国家曾发生过。为此,我又找了所罗门高专卡皮尼,并利用我们之间的私交,请他帮助设法获得了政变领导人“马莱他鹰派力量”首领安德鲁·诺里办公室的直线电话号码。
       

  6月10日上午,我拨通了政变头目诺里办公室的电话。待对方应答后,我首先很有礼貌地作了自我介绍,并向他致以问候。他起先一愣,显然没想到中国驻巴新大使会在这样的时刻直接给他打去电话,但他很快就以同样友善的态度与我攀谈起来。他问我“大使阁下,您在巴新生活得怎么样?”我告诉他:“我在巴新生活得很好,但我在贵国的中国同胞们却没有我这样幸运,他们正在设法暂时撤离霍尼亚拉。”
      

  接下来,我很自然地将谈话切入正题,我说“我打电话给您,是代表中国政府请您指示您的部下根据国际惯例,保护中国侨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对侨民撤离给予方便”。我继续说:“中国政府正考虑近日派船只前往霍尼亚拉港接走侨民,请您和您的部下对中方撤侨行动给予全力支持和配合。”诺里反应积极,当下一口答应了我的要求,表示他和他的部下对中国政府的撤侨行动将予以支持。他友好地对我说:“如中方在撤侨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您可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向诺里表示了谢意。
       

  我之所以用“中国政府正考虑近日派船只前往霍尼亚拉港接走侨民”这样的措辞,是因为当时国内正在研究撤侨“第一方案”,用“考虑”一词,说明派船事尚未最后确定,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我方无论以后如何撤侨,作为中国政府的代表,我的话在外交上可进可退。且我个人当时的判断是,我国政府将会很快实施派船接侨的方案,因为撤侨“第三方案”,即通过澳、新两国舰只或飞机撤出中国侨民的方案执行的并不顺利。我把工作做在前头,有助于我侨民今后能顺利撤离。
 
 

皆为同胞,台湾阻挠撤侨不得人心


  几天来,石中琴和张俊强不辞辛劳,一方面不分昼夜地与我保持热线联系,传递信息;另一方面积极串联侨胞,冒险奔波于住所和码头之间,与澳、新方联系我侨民登舰事宜。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份有意撤离的107位我侨民名单,其中32人要求紧急撤离。这32人名单由我馆通过中国驻澳大利亚使馆传给了澳外交部,再最终传给澳大利亚驻所罗门高专署。
       

  所罗门的局势不断在变,侨民们的“去留”决心也随之发生变化。6月8日、9日这两天,听说政变武装与所罗门政府展开了谈判,一些侨民似乎看到了形势缓和的一线希望,于是采取观望态度的侨民有所增加。而10日局势又复归紧张后,要求撤离的侨民人数又迅速上升。
       

  事实上,侨民们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是“保性命”还是“保家产”?他们多年来在所罗门艰苦创业,或多或少地积攒了一份家业。如果撤早了,而局势还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必然要放弃难以割舍又无法带走的家产。他们心里明白:撤离后,当地失控的军队和不法分子,乃至市井流民可能会把他们留下的家产劫掠一空。如果撤晚了,而救援船只已离开,一旦局势恶化到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时,则可能导致“家也破,人也亡”的更大悲剧。
这种不断变化的局面也增添了石中琴和张俊强工作的难度。然而使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在串联侨胞的过程中,竟然遇到来自台湾方面的干扰。
       

  6月7日,台湾伪“使馆”通过电台发布消息说,台湾军舰准备撤走来自台湾的侨民,但所有中国人都可以搭乘这些军舰。然而,当个别中国侨民找到对方,表示希望乘台舰离开的时候,却又被无情地拒绝了。
       

  6月8日,正忙着联络中国侨民的张俊强夫妇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威胁说,张俊强等人造谣惑众,煽动华人逃跑,扰乱当地治安,必须立即停止联络工作,否则要让所罗门地方当局来抓他们。张俊强对这个电话未予置理。经过明查暗访,他得知打这个匿名电话的人是台湾方面组织的“中华商会”的成员。
       

  11日上午,几个“中华商会”的骨干分子私下找到了石中琴和张俊强,劝说他们不要再做中国政府的联系人了,并威胁说否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12日上午,当中国政府尚未正式启动派船接侨方案的时候。“中华商会”受人指使在中国侨民中散布说,“指望中国政府是靠不住的”,企图动摇侨胞们对祖国的信心。
       

  见软硬兼施、拉拢分化的图谋不能得逞,同日下午3点,几个五大三粗的当地人闯进了石中琴女士的住所,蛮横地问她:“你是不是中国政府官员?是不是负责中国侨民的撤离工作?是不是得到了所罗门政府的批准?”石中琴镇定地将他们顶了回去。碰了一鼻子灰后,这几个人又在她的住所外晃悠了半个小时才悻悻离去。后来得知,这几个人也是由台湾方面唆使来找碴儿的。
       

  这些事态很快被中国侨民们所得知。很多侨胞不解地说:“既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在危难之中要玩弄两面手法,甚至还想方设法地阻挠中国政府的撤侨行动呢?”
 
 

当机立断,祖国派“阳江号”货轮接侨


  6月10日和11日,所罗门局势急转直下,武装冲突进一步升级。“马莱他鹰派力量”在巴新布干维尔武装力量的帮助下,分别占领了两个省的警察局,并夺取武器,计划攻占其它省。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地一所监狱的重刑犯人趁乱逃脱了,这又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心理。
       

  在此背景下,澳大利亚、新西兰和马来西亚等国发出了全面撤侨通告,要求各自侨民在6月14日前撤离完毕,以防冲突双方劫持外国人作为人质。由于形势更趋复杂化,外国侨民的恐慌情绪迅速蔓延。我国侨民要求立即撤离的人数一下子猛增到150人左右。
       

  与此同时,不时传来我国侨民要搭乘澳、新军舰但遭到拒绝的消息。石中琴领着32名急想离开的侨民希望登上澳大利亚舰船,但澳方以舱位已满为由不许他们登船。石中琴在码头发现,澳方拒绝持中国护照的人登船,但同时却对日本人和马来西亚人开绿灯。我驻澳使馆临时代办章均赛接到情况报告后,立即约见澳大利亚外交部北亚司副司长奥利瑞提出紧急交涉。对方回答说,已向澳驻所罗门高专署传真发去了32名中国侨民名单,不应该存在国别歧视问题。后来澳方解释说,上述32位中国侨民因为抵达码头太晚,所以无法准许他们登上舰船,但澳方答应立即与新西兰方面协商,尽量安排这32人于第二天搭新西兰的军舰离开。
       

  我驻巴新、澳大利亚使馆也不断地接到我侨胞报告的上述类似消息。面对中方的交涉,澳大利亚外交部北亚司司长何林只是说将尽量提供帮助,但不作具体承诺。
       

  6月12日,我驻澳、新使馆分别向澳、新外交部提出,鉴于希望离开所罗门的中国侨民人数已大幅增加,请澳、新政府派军用飞机帮助中国侨民撤离,所产生的一切费用由中方承担。但对方均表示为难。
       

  当天夜间,形势终于出现了转机。就在这时候,我驻澳大利亚使馆从中国远洋集团总公司中远澳洲有限公司了解到一条重要信息,并立即报告了外交部:中国远洋运输公司有一艘“阳江号”货轮正在南太平洋上执行海运任务。驻澳使馆建议国内考虑请中远公司协助撤侨。
       

  12日夜(北京时间),外交部领事司急电交通部和中远集团总公司,向其通报所罗门发生政变事,并请中远公司“安排就近海域的船只火速赶往霍尼亚拉港将中国侨民撤至巴新首都莫尔斯比港”。中远集团总公司随即紧急启动应急机制,经过短短几十分钟的紧张联系,将距所罗门550海里、正从新西兰驶往日本横滨的“阳江号”货轮的动态报告给了外交部。外交部经请示国务院后,代表中国政府当机立断,决定紧急启动撤侨“第一方案”。
       

  “阳江号”船长丁海弟12日深夜3时50分在海上接到中远集团总公司的指令,要“阳江号”“立即掉头开往所罗门群岛霍尼亚拉港”。丁海弟立马给总部回电:“立即执行命令,马上掉头驶往霍尼亚拉港。”国内还电示丁海弟船长:“阳江号”参加这次撤侨行动由外交部领事司直接指挥,由我驻巴新使馆担任前线指挥。
       

  “阳江号”是中远公司的一艘小型集装箱船,为了执行这一次任务,承担了延误5天船期而赔付17万美元的损失。“阳江号”临时受命要完成这次接侨任务还是有一些困难的,主要是没有相关的海图,航线也不熟悉。丁海弟船长带领23名船员克服了这些困难,顶风逆浪,经过30多个小时的航行,于当地时间6月13日下午4时25分,在我侨民热切的翘望中抵达霍尼亚拉港锚地。
       

  丁船长警惕地将锚地选择在离海岸0.7 海里的地方,这既有地理上的因素,更有对安全形势的考虑。幸运的是,所罗门有关当局和政变武装部队对我侨民和船只均采取了合作的态度,相信这与我方事先两次交涉有关,一次是我通过所罗门驻巴新高专向所罗门政府的交涉,另一次是我与政变首领的直接通话。“阳江号”顺利地办理了港口联检和海关手续,经中远澳洲有限公司联系,当地船代理安排澳大利亚海军登陆艇协助我117位侨民登上了祖国派来的船只。
      

  临登船前,石中琴在码头拨通了我的电话动情地说,“赵大使,在我们向祖国发出了求救信息后,我国政府想了那么多办法来帮助我们,现在接侨的船已到,给所有急于想脱离险境的侨胞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们再也不用为了搭乘别国船只和飞机而疲于奔波却总是失望而归了。所有侨胞永远感激祖国的深情关怀。”她并问我,“如果持所罗门护照的华人请求上船,怎么办?”我明确答复她:“只要是我们的同胞,无论来自大陆、香港、澳门,还是台湾,包括那些持所罗门护照的侨胞,祖国都欢迎他们。”
       

  6月13日晚6点30分,“阳江号”开锚起航,船头直指485海里之外的巴新首都莫尔斯比港。
 

全力以赴,迎接我侨民来巴新暂避


  在从霍尼亚拉港驶往莫尔斯比港的航程中,“阳江号”船员用他们的赤诚和爱心让侨民们深切地感受到祖国怀抱的温暖。在117位侨民中,15岁以下的儿童50名,妇女67名,年龄最大的66岁,最小的出生于6月2日,才12天。船员们为了让侨胞们能休息好,腾出了15个房间,在会议室和餐厅布置了舒适的床位,并安排医生巡诊。伙食也从每餐三菜一汤改为四菜一汤。
       

  13日晚,我向“阳江号”全体船员和侨胞发去了一份电报,电文说:“获悉你们已顺利离开霍尼亚拉港,正乘风破浪向巴新进发。我谨代表中国驻巴新使馆向丁海弟船长和各位船员表示衷心的谢意,向全体侨胞致以亲切的慰问。大使馆的全体馆员、驻巴新中资机构人员及旅居巴新的华侨华人朋友们正为你们的到来进行各种准备工作。我们热烈欢迎你们并期盼着你们平安抵达。”船员和侨胞们从广播中听到丁海弟船长宣读的电报后,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同时请丁海弟船长就侨民们抵达巴新后的打算作初步调查,以便心中有数,对下一步行动早作考虑并向国内提出工作建议。
       

  6月12日,我得知国内正调用船只赴所罗门接侨的消息后,及时地分别召开了馆务会和全体馆员大会,就接侨的对外、对内工作进行了认真研究和周密部署。
       

  当日下午,我约见巴新外交部秘书长拉拉图特,向他通报了中国政府派“阳江号”货轮从所罗门撤侨以及侨民将于15日晚抵达巴新暂避的情况。我代表中国政府提出,希巴新政府从人道主义出发,向中方提供一切必要的方便和协助。拉拉图特说,所罗门发生政变,中国政府为保护侨民采取措施撤侨,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此紧急情况下,巴新政府愿向中国政府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准予“阳江号”抵达莫尔斯比港,向中国侨民颁发落地签证,同意他们在巴新短时间停留。
       

  拉拉图特同时还向中方提出了如下四点要求:(一) 提供乘船人姓名和护照号码等资料;(二)提供船名、抵达时间及有关资料;(三)中方需承诺由中国政府承担对中国侨民在巴新期间的领事责任;(四)上述人员要适时离开巴新。他并提出希中国大使馆就请求巴新政府协助事正式照会巴新外交部。
       

  14日上午,我向巴新方递交了中方正式照会。巴新政府反应很迅速,当日下午就给我馆发来了复照,同意中方船只停泊莫尔斯比港并向中国侨民颁发为期7天的过境签证;外交部副秘书长、巴新前驻华大使拉卡诺本人和移民局长等将亲自去码头,现场指挥办理中国侨民和“阳江号”入境事宜;巴新警察将到港口和侨民下榻的旅馆对中国侨民加强保护。
      

  在对内工作方面,我馆设立了四个工作小组:(一) 设礼宾组,负责为侨民预定旅馆,并安排经济不宽裕的侨民住在中资公司或当地友好华人家里;(二)设领事组,负责为有关侨民颁发护照、回国签证或临时通行证,并向申办其他国家签证的侨胞提供协助;(三)设华侨与中资机构组,负责组织当地华侨华人以及中资公司员工提供运输和生活服务。(四)设后勤组,负责准备使馆大型招待会为侨民接风,并为“阳江号”继续航程补充给养。各组分别由政务参赞施隆壮和商务参赞刘连科等负责。
       

  随着“阳江号”的临近,我馆各项接侨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加紧进行。
 
 

喜极而泣,侨民安抵莫尔斯比港


  6月15日晚,巴新首都莫尔斯比港大雨倾盆。风雨凄迷中的大海像被浓墨渲染过似的,显得格外深邃。汹涌的海涛失去了往日夜晚那种有规律的节奏,上下无序胡乱地翻腾着,猛烈地撞击着海岸,就像我们这些翘首等待在岸边的人们的心情一样。
       

  10点30分,我率领全体馆员、中资公司和华人华侨代表冒雨提前赶到码头。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巴新外交部副秘书长拉卡诺、移民局长、礼宾司负责人和部分巴新方工作人员。由于当地没有合适的车辆租用,大使馆、中资公司和华人华侨开来了几十辆小车。
       

  那天夜晚,天公真是太作美了。11点20分左右,如注的大雨竟突然神奇般地停了,正在驶近的“阳江号”货轮的顶灯在夜幕中逐渐明晰起来。11点33分,“阳江号”经过52小时的航行,终于顺利地停靠在莫尔斯比港。
我在巴新方官员的陪同下,登船看望侨胞和船员,对他们来巴新表示热烈欢迎。我也向丁海弟船长和全体船员致以衷心的感谢。巴新方工作人员在船上为我船只和侨胞办理了入港、检疫、入境和海关等手续。
       

  117名侨胞上岸后,看到我们大使馆“热烈欢迎中国同胞!”的大型横幅标语赫然展现在眼前,都激动不已。这时候,几十辆汽车的车灯全部打开。在灯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侨民们的脸上虽然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但更多的却是轻松的笑容和欣喜的泪花。车灯划破夜空,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在旅馆的大院内停下。使馆派驻旅馆的工作人员早已守候在大厅里了。侨民们自6月5日所罗门发生政变这11天以来,一直寝食不安,担惊受怕。今天晚上,离开动乱之地的他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酣然入梦了。
        

  然而,6月15日夜间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无眠之夜。我从旅馆返回使馆不久,东方就出现了黎明的曙光。我躺在床上,思绪集中在撤侨工作的下一步上……
 
 

专机救援,万里撤侨画上圆满句号


  6月16日中午,我在大使馆宴会厅主持招待会,热情招待来自所罗门的侨胞们。我在致辞中代表中国政府、外交部、驻巴新使馆热烈欢迎侨胞们来巴新暂避,并转达了中国政府、外交部、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和中远集团公司对侨胞们的亲切慰问。我还转达了外交部领导对石中琴、张俊强的谢意,感谢他们为护侨工作所做的贡献。石、张二位也代表侨民发表感言,深切感谢祖国、中国政府、外交部、中远公司“阳江号”以及中国驻巴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大使馆等部门的关爱。
       

  我还在使馆招待会现场接受了巴新电视台、电台和报纸记者的联合采访。记者们也采访了一些中国侨民。有关中国政府撤侨的报道和照片成为当地传媒的头条新闻,不少西方国家和南太平洋地区的媒体也纷纷予以转载。
       

  我指示几位年轻的外交官利用招待会用餐的时间,分头向侨胞们逐个了解他们下一步的打算。统计表明,抵巴新的117名侨胞中,有4人将去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新加坡,石中琴将留在海桥公司巴新总部工作。另有4名侨胞是在“阳江号”离开霍尼亚拉港后自己从所罗门乘小包机抵达巴新的。这116人均要求返回中国,绝大多数人都打算去广东。
       

  16日下午,我根据所罗门的局势、侨民的实际情况以及各国撤侨的做法向国内提出建议,用我专机来巴新将侨民们接回中国是最佳方案,因为:(一)不少侨民因海上浪高风紧、船体颠簸而晕船呕吐,体质下降,这个以妇女和儿童为主的群体经不起久拖;(二)巴新过境签证有效期短(只有7天),容不得我们较长时间地在巴新坐等所罗门局势的进一步发展;(三)如让侨民们各自乘商业飞机回国,申办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过境签证的难度极大,申请菲律宾签证经马尼拉回国亦需较长时间;(四)将侨民们从所罗门接到巴新暂避,再用专机直接送他们回国,才更显我撤侨行动善始善终。我还向国内建议,鉴于绝大多数侨民都希望去广东,所以专机以飞往广州为宜。
       

  6月17日下午1点钟,我馆接到外交部紧急通知,中国政府已决定包用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77客机来巴新接所有侨民回国,目的地为广州。专机将于第二天(18日,星期天)上午8点抵达莫尔斯比港国际机场,停留90分钟后即返航。
       

  我们接到国内通知时正是周六下午,是巴新法定公休日。要在这个公休日的下午找到散居在各处、且有的家庭没有电话的巴新外交部、航空运输部、移民局、海关等部门负责官员,并办妥飞机着陆许可、侨民出境、空中交通管制和飞机地面服务等手续,谈何容易!
       

  几经周折,我通过电话总算找到了正在乡下家中度周末的巴新外交部副秘书长拉卡诺。我向他通报了上述紧急情况后,得到了他的大力协助。经他与机场相关部门分别打招呼,我馆政务参赞施隆壮立即驾车赶到机场,在值班人员快要下班的极短时间内,巴新外交部驻机场值班室、移民局值班室、空中交通管制塔台、航空公司、海关值班室等等,巴新各部门一路大开绿灯,对施参赞极为合作。在来不及正式颁发专机着陆许可和其他有关证件的情况下,他们例外地决定于第二天早晨在机场组成一个含外交、移民、海关、航运、机场等部门的联合工作组,为我方专机和侨民现场办理各种手续。
       

  6月18日清晨7点钟,我和侨民们一同抵达莫尔斯比港国际机场。候机厅里,即将乘机飞返中国的侨民们在我馆外交官和巴新方工作人员的热情帮助下,顺利地办理着离港手续。
       

  侨胞们感激地同我馆人员一一握手告别。他们对我驻巴新使馆及全体外交官为此次撤侨所做的努力交口称赞。已加入所罗门国籍的年轻母亲伍彩华手中搀着两个年幼的小孩,怀里还抱着“生不逢时”、才17天大的婴儿含泪同我惜别。她说,所罗门发生政变后,她在码头和机场之间来回奔波,得到的回答总是“Sorry, no” ,她感 谢祖国向她的家庭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离别之际,侨民们也感慨地谈起在巴新期间,处处所感受到的当地华人华侨带给他们的温暖。几天来,他们收到了许多华人朋友自发送到旅馆的婴儿奶粉、食品和日用品。
       

  18日早晨,候机厅里还有这样感人的一幕:当地华人店主范惠新从前一天晚上的电视新闻中得知,来自所罗门的中国侨民将于第二天早晨乘飞机回国。他特意在那天大清早将店里的几箱面包、饼干和饮料等送到机场候机厅招待自己的同胞。当听到周围发自内心的感谢声时,他只是简单而朴实地说了一句:“大家都是中国人!”
8点15分,中国政府的专机波音777飞过浩瀚的太平洋,平稳地降落在莫尔斯比港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候机厅里顿时掌声四起,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停机坪上,我与专机机长和机组人员热情握别,对他们的越洋救援行动深表谢意。我还在专机边接受了随机而来的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几天后,我在央视“焦点访谈”节目中看到了有关我国这一次撤侨行动的深度报道。
       

  9点20分,我走进机舱,代表中国驻巴新大使馆和全体馆员以及旅居巴新的华人华侨,向即将回国的侨胞们道别,祝他们一路平安!机舱里长时间地回荡起热烈的致谢掌声。
       

  9点30分,飞机振翼而起,飞向蓝天,飞向中国,把116位侨胞送回祖国母亲的怀抱。
 
 

获得表扬,决心把护侨工作做得更好


  6月24日,外交部向我馆发来了表扬电,对我驻巴新使馆在这次撤侨行动中的表现予以表扬。表扬电称,整个撤侨行动部署周密,安排及时,措施得当,在海外侨胞和国内各界产生了良好影响,体现了祖国对海外侨胞的关心,在国际上也维护了我形象和威望。部党委还表扬我馆不辞辛劳,克服重重困难,在落实有关工作的同时,及时出主意,想办法,积极向国内提出好的建议和意见,“为成功撤侨做出了努力和贡献。”
       

  我馆全体同志把外交部领导的表扬当成是对我们今后工作的一种激励。大家都表示,决心在以后的外交实践中把护侨工作做得更加突出。
       

  7月3日,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杨洁篪部长接见了撤侨行动中有功人员代表山东海桥有限公司的石中琴副总经理和“阳江号”船长丁海弟,并向他们颁发了奖状,表彰他们为撤侨工作作出的贡献。至此,我国从所罗门群岛撤侨工作圆满结束。

       

  这次我国政府从未建交国撤侨也为今后的护侨工作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事实上,时隔6 年之后,也就是2006年4月,在我出使另一个国家牙买加时,中国政府又有一次从所罗门撤侨的外交行动。作为一名亲身经历过中国政府万里越洋撤侨行动的前外交使节,回头再看这一件事,我深深地体会到,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和自信,不仅仅看它的GDP总量和外汇储备的世界排名,还要看另一项重要事实,那就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无论走到哪里,遭遇灾祸或事故时,都能得到自己国家政府积极有力的保护。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中国海外公民现在已经从我国政府的护侨行动中切身感受到祖国的强大和自信。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