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欧盟外交政策的辩论中，人们经常提到的关键概念是多边主义和多极化。当我最近与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和共同安全与防卫政策的议会间会议会面时，情况又是如此。我突然想到，也许应该明确我对这些概念的看法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多边主义对我们的世界观至关重要，但也面临着强大的阻力。然而，随着美国新政府的上台，我们确实有机会为复兴多边主义而努力，尽管这并非易事。首先是因为全世界对如何重建它存在分歧。第二是因为在一个多极化和分裂的世界里，多边主义的地缘政治基础正在发生变化。第三是因为欧洲和世界上其他的全球参与者一样，将不得不以一种更加坚定的方式努力在一个更加交易性的世界中推进其利益。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在世界舞台上推进一些关键原则，你就需要在这些原则背后投入政治力量，而不是简单地依靠这些原则的道德价值。例如，由于欧洲人想扞卫不能使用武力改变边界的原则，他们对俄罗斯在乌克兰试图这样做而采取了制裁。违反关键原则的人必须为其行为付出代价。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上次访问莫斯科后，提出要基于三个要素处理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当俄罗斯违反国际法时予以抵制，当俄罗斯想削弱我们的民主制度时予以遏制，当我们有兴趣与俄罗斯政权合作时予以参与。

　　“当今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多极化，越来越少多边化。”

　　当今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多极化，越来越少多边化。欧洲面临的挑战是如何调和这两个层面，适应新的权力分配，同时努力缓解世界在政治上分裂成相互竞争的多极格局。

　　在过去30年里，我们看到世界各地的权力分配发生了迅速的转变。我们从1945年至1989年的两极格局，到1989年至2008年的单极格局，然后进入我们今天可以称之为“复杂的多极化”。例如，在经济上，我们有三个主导极：美国、中国和欧盟。但是，从政治上看，结构更加复杂。首先，因为一个新兴的中美两极正在日益构建世界体系。第二，因为存在重要的政治和军事大国，而其不一定是强大的经济大国（比如俄罗斯，或者地区层面的土耳其）。第三，因为在分叉的中间有一些行动者，比如欧盟，他们的经济分量很重，但他们是正在形成的政治极点。我们所说的地缘政治欧洲的雄心，正是要缩小经济实力与地缘政治影响力之间的差距。

　　“欧洲作为政治极的发展并不违背对多边主义的扞卫，而是有效扞卫多边主义的基本条件。”

　　在这里我们要明确一点。欧洲作为政治极的发展并不违背对多边主义的扞卫，而是有效扞卫多边主义的基本条件。首先，多边主义首先是一种方法，旨在以稳定、透明的原则来规范世界关系，平等地适用于所有国家，无论其大小。这意味着，无论你是小国还是大国，规则都是一样的。然而，正如乔治·奥威尔在《动物农场》中所想象的那样，我们知道，即使国家在形式上是平等的，但有些国家比其他国家更平等。

　　多边主义不是一根魔杖。但是，它可以通过共同的规则约束国家间存在的力量差异，从而缓解国家间的力量差异。这也是欧洲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认可它的原因。

　　那么，多边规则不是从天而降。它们反映的是一种态势，而且往往是最强大国家的偏好。例如，如果我们想赢得欧洲绿色协议的战役，我们就必须建立一个碳边界调整机制（CBAM），这是不可或缺的，但也是有争议的。不可或缺是因为如果没有CBAM，我们将面临碳泄漏，我们的产业将处于比较劣势。之所以有争议，是因为很多个国家把它看成是保护主义机制，其实不然。因此，它必须符合世贸组织的要求。我们必须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建立强大的联盟，并说服其中最不情愿的国家加入我们的努力。

　　我们需要在推进自身利益的同时，从权力平衡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是一个有原则的联盟，但仅有原则不足以制定政策，更不足以成为一项成功的政策。这是我们需要从当前全球范围内强权政治大行其道的情况下得出的主要教训。

　　“玩弄权力政治与弘扬价值观之间并不矛盾。恰恰相反。表现出你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多边主义危机的第二个原因是，1945年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在我们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处于守势。替代性叙事在每个领域都在挑战“西方”，无论是经济、健康、历史、个人自由还是人权。俄罗斯、中国和其他国家认为，在其势力范围内对人权的任何讨论都是对其主权的侵犯。而对欧盟来说，人权是普世价值，是我们外交政策的基石。如果俄罗斯现在试图绕过欧盟，直接与成员国打交道，也是因为欧盟重要，阻碍了俄罗斯的目标。其实，与一般人认为的相反，玩弄强权政治与弘扬价值观之间并不矛盾。恰恰相反。表现出不放弃自己的原则，就是实力的体现。

　　1945年多边主义的基础和1989年后的复兴，并非完全是西方的，而是坚定的自由主义。在这种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秩序中，我们欧洲人很舒适，因为它基本上反映了我们的意向和利益。在明天的世界里，情况将更加困难，因为对于国际体系应该是怎样的，存在着相互竞争的主张和愿景。自由主义的声音只是各种声音中的一种。挑战这种观点的国家希望从内部改变多边主义并重新定义它。它们正在投资于多边机构，以推翻这种自由主义的观点。

　　面对这种情况，欧洲迫切需要证明欧洲观点的存在，并与志同道合的国家结成联盟。在行为上，它必须有能力建立基于问题的联盟，并且更加自信、更加反应敏捷。因为，力量的平衡并不总是对我们有利。欧洲扞卫观点的多样性，没有霸权主义的野心。同时，它必须确保这不会导致一种普遍的相对主义，即每个人在自己的边界内为所欲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人权理事会等国际组织中的承诺非常重要。

　　“在塑造多边主义方面，我们有三个目标：巩固行之有效的，改革不再行之有效的，并将多边主义的范围扩大到新的领域。”

　　我们致力于成为多极化世界的政治极，还有第三个原因。就是我们需要扞卫我们在如何塑造多边体系方面的优先事项。对此，我们有三个目标：巩固行之有效的，改革不再行之有效的，将多边主义的范围扩大到新的领域。这就是欧洲委员会和我作为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最近支持的多边主义新战略的主要内容。它就欧盟打算如何在从贸易和投资到健康、气候变化或新兴新技术规则等关键优先领域振兴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并使之现代化提出了具体设想。该战略强调了对创造性伙伴关系进行投资的承诺，尤其是与非洲联盟、东盟等区域组织合作，以共同加强联合国和其他多边论坛。

　　事实上，我们面临的挑战并不是改变国际规则，而是确保其实施。例如，我们不能再满足于维护世贸组织而不使其程序现代化，特别是在国家补贴方面。最后，还有一些新的议题，如数字化或人工智能，我们迫切需要确定新的全球标准。我们需要有实力做到这一点。此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需要确定一个共同的立场，制定论点并建立联盟。

　　“我们并不需要在既定的多极化和雄心勃勃的多边主义之间作出选择。”

　　总而言之，我们并不需要在既定的多极化和雄心勃勃的多边主义之间作出选择。接受多极化就意味着要面对现实，这个世界是多元的，也是有分裂和冲突的。扞卫多边主义就是要摒弃宿命论的观点，团结我们的力量和我们的伙伴，使全球博弈更加流畅，同时始终牢记欧洲的利益和支撑这些利益的价值观。

　　作者：欧洲委员会副主席兼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普·博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