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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纪念的纪念,从中印边界之争说开去
时间:2020-07-04 来源: 哪吒看天下
   

  7月3日是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陈寅恪先生诞辰130周年纪念日。


  七月的天空,似有晨星于微茫中依稀闪烁。


  漫说本不该讲他,不讨巧,不够闹, 弄不好还会被扣上“厚古薄今”的帽子, 遭众人白眼讥笑。


  只是犹豫中偶见网友们在群里热议此刻正剑拔弩张的中印局势,遂想到1962年中印之战前夕的一则尘封往事……


  幡然悔悟,今日不谈陈寅恪,更待何时!


  “中印争端”争的就是领土,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因而构成 “争议”。怎么争?可不能上来就打,还得讲个师出有名,先礼后兵。


  1962年,印度的尼赫鲁网罗了一大批印度学者皓首穷经,摆出了印度应该拥有争议领土主权的所谓“证据”,来势汹汹,不可一世。


  面对印方“学术侵略”中央一度一筹莫展,偌大的中国居然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应战的历史学家。最后还是毛泽东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后,突然灵光乍现:


  “你们去找陈寅恪。”


  说时迟那时快,陈寅恪旋即披挂上阵,先生旁征博引,穷理尽微,一会是古代图志典籍,一会是清廷与印度、西藏的往来信函……三下五除二,便把中印的边境划分说的清清楚楚,而且还举出足够证据说明:


  “麦克马洪线”本身就已经侵占了中国领土!


  1962年的中印之战叫“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那其中最关键的“自卫”二字,便是陈寅恪替国人争来的。


  多说一句,此后数年,中苏关系突然恶化,关于“库页岛”的归属问题又争得不可开交。还是陈寅恪应外交部之请再次出山,从学术层面论证了库页岛自古便是中国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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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如果此公不算“国之重器”,举国上下则无重器可言。


  其实,单说陈寅恪两军阵前,一言定边界,还不能完全说明先生学识之深,要知道,当年中央政府请他出山时,陈寅恪早已双目失明,他全凭记忆完成了史料考据。


  好吧,如果此公不算“鸿儒硕学”,举国上下则无博士可列。


  有意思的是,陈寅恪砥志研思、治学一生,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并称为“清华四大导师”;与叶企孙、潘光旦、梅贻琦并称为“清华四大哲人”;与吕思勉、陈垣、钱穆并称为“前辈史学四大家”……


  然而终其一生,陈寅恪确实未曾获得过 “博士”头衔,成为中国学术界的一朵“奇葩”,一则美谈。


  陈寅恪(1890.7.3—1969.10.7),字鹤寿,江西修水人,生于官宦之家,祖父陈宝箴曾任晚清湖南巡抚,父亲陈三立与谭延闿、谭嗣同并称“湖湘三公子”,亦是“维新四公子”之一,有“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之誉。


  出身于这般人家,想不发光都难,更何况陈寅恪自小就显露出了“学霸”模样。


  1902年,年仅12岁的陈寅恪与鲁迅同船东渡扶桑,入日本巢鸭弘文学院学习。三年后因病回国就读上海复旦公学。


  1910年,陈寅恪再度迈出国门,踏上游学之路。多年之后,陈寅恪的学生季羡林一再夸赞老师“先生之后,再无来者”,单看陈寅恪的求学历程,你就会明白,如此“过誉”并不突兀,陈寅恪的功成名就一般人决计无法复制:


  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德国柏林大学……陈寅恪这一圈学下来,可谓是一路开挂,沿途开花。


  很抱歉,请恕哪吒才疏学浅,实难在学术层面对陈寅恪先生予以置评,光是他研习的那些语言,就足以令吾辈瞠目结舌,不明觉厉:


  英、法、德、日、西班牙文、意大利文自不用表,陈寅恪且掌握了藏文、蒙文、突厥文、回鹘文、吐火罗文、西夏文、满文、朝鲜文、佉卢文、梵文、巴利文、印地文、俄文、古波斯文、希伯来文、东土耳其文等等等等诸多小众语言。


  为作此文,哪吒下午查阅文献资料,有说陈寅恪掌握了23种语言,也有说达30种之多……窃以为,到底是23还是30哪里还重要!重要的是陈寅恪能让吾辈领略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高山仰止”!


  他没两把刷子,心高气傲的毛泽东又岂能侧目待之!


  当然,这都是后话,首先觊觎陈寅恪的还是南海先生梁启超,1926年,远在德国游学的陈寅恪收到清华大学发来的一纸聘书。


  一年前,清华发生了一件对中国学术影响至今的大事:“清华国学研究院”宣告成立。清华老校长曹云祥对此期望甚高,千方百计积极物色国内著名学者来校任教。


  然当曹云祥看到梁启超的举荐材料,立时反对:“这个叫陈寅恪的怎么连博士都不是啊~”


  呵呵,你猜梁启超怎么说的?


  “我梁启超也算是著作等身了吧?但我可以负责的说,把我所有的著作加到一起,怕是也没有陈先生区区三百字有价值。”


  于是,陈寅恪成为了当时期唯一没有取得博士学位的国学院教授,后来还修炼成了“清华园活字典”、“清华四大导师”、“教授的教授”。


  何谓“教授的教授”?


  据说陈寅恪授课时,季羡林这样的迷弟姑且不提,胡适、冯友兰、吴宓……甭管清华还是北大的教授学者,都涌来听他讲课。


  也难怪,陈寅恪讲课“书上有的不讲,别人讲过的不讲,他自己讲过的也不重讲”,如此干货满满的国学课,岂有不火之理?


  陈寅恪某次课上欲讲白居易的《长恨歌》,遂在黑板上写下首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哪知道光句首的那个“汉”字,一讲就是三节课……


  陈寅恪系清华大学中文、哲学、历史三系合聘教授,先后任职任教于清华大学、香港大学、西南联大、广西大学、燕京大学、中山大学等六所名学。


  仅凭这份履历表,你就知道后人要超过他简直痴心妄想。


  对了,一直没有说,这么彪悍的一个学霸,在多所大学深造过,怎么就没有拿过一个博士学位?


  呵呵,答案很简单,但足以令人五体投地:


  “考博士并不难,但两三年内被一专题束缚住,就没有时间学其他知识了。只要能学到知识,有无学位并不重要。”


  陈寅恪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是千年前范仲淹对博学鸿儒的的诗意礼赞。讲真,唯有在陈寅恪、胡适、王国维、傅斯年、章太炎……这些国学大师的背影里,你方能品味到:


  先生,旧时之师者,是一个称谓,是一份修为,更是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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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过,在学术层面哪吒断无资格对陈寅恪先生做出任何褒贬,我唯有通过几件小事中他人对陈寅恪的态度予以侧面说明。


  刘文典先生,中国古籍校勘学一代泰斗,素来以“狂”著称,没错,就是那个担任安徽大学校长期间,踢过蒋介石一脚的牛人。他在西南联大与陈寅恪共事期间,曾经这样说过:


  “在联大陈寅恪每个月应该拿到400元,我呢?够资格拿40元,至于那个人,我看给他4元钱都是浪费。”


  哈哈,“那个人”是谁?沈从文。


  另一件是说某日本知名学者因为在某领域遭遇学术难题,百思不得其解,遂辗转找到陈寅恪。陈寅恪倒好,分分钟搞定,搞得人家顶礼膜拜。以致于整个日军侵华期间,不断有日本学者联系驻中国日军,希望军方对陈寅恪予以格外保护。


  这下好了,日军占领北平期间,不仅没有骚扰陈寅恪及其家人,而且还三番五次地往陈家运送生活物资。


  不过这里哪吒还是要说个公道话,送归送,但陈寅恪一概不收。据说那时期陈家有一“怪景”,这边日军往里面送面粉、饼干、罐头什么的,那边陈寅恪带着家人往墙外狂丢……


  无需诧异,其父陈三立就是“七七事变”后绝食报国,忧愤而死,这样的“嗟来之食”换做是我,怕也是难以下咽。


  尽管1949年后,陈寅恪因为刻意远离政权而饱受指责,但在我看来,先生的爱国情怀是不争的事实。你看看,他给自己的三个女儿分别取名为陈小彭、陈美延、陈流求,出自哪家典故?


  唉~《马关条约》!清政府当时屈辱地割让了澎湖、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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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知道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处于时代的漩涡中,没有任何一叶扁舟可以去往自己想要的彼岸。


  那场晦涩难说的政治运动到底还是呼啸而来,先开始还有陶铸硬气保着陈寅恪,后来陶铸自己都被打倒,陈寅恪的噩梦遂滔滔而来。


  斯时,陈寅恪在中山大学授教,他也是太不“懂事”,据说康生到广州去拜访陈寅恪,老先生糊涂,竟然闭门谢客,不见就不见吧,还奉赠一首讽刺诗:


  “闭户高眼辞贺客,任他嗤笑任他嗔”


  一把年纪竟还是书生意气!那是“任他嗤笑”的小事吗?康生一声令下,你不是想出版《论再生缘》吗?我看还是算了吧~


  其他的著作出版也一并停摆。


  这才开始哦,接下来,真正打倒陈寅恪的行动一步步展开:


  一九五八年,中山大学的学生给陈寅恪贴过一张大字报,说他在讲授“元白诗证史”一课时,他曾考证白居易《琵琶行》诗中的那个妓女有多少岁,在长安属第几流妓女?


  还有更荒唐的,中山大学贴出大字报,首先认定陈寅恪的罪名是以治病为由非礼女护士。


  呜呼哀哉,陈寅恪一个年逾七十的瞎老头子,因为腿疾七年间不能站立,而且还患有阴囊炎,竟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去调戏照顾他起居的女护士!


  你知道的,在那个时期,这种“风流”事最来劲,遭人嫉恨,你也说不清,然后,然后你就完蛋了……


  陈寅恪无法站立,自然无法接受批斗。你别急,人家有的是办法,你眼睛瞎了,但耳朵不聋啊,批斗者们居然将高音喇叭绑在陈老的床头,没日没夜地播放对他的“控诉”,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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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这样,陈寅恪的藏书自然也不能幸免,就连陈家的银行户头也被冻结,一家人的生活没有着落。


  “因心脏病需吃流质,恳求允许每日能得牛奶四支(每月支四元八角)以维持生命,不胜感激之至。”


  你能想象吗?这是一代国学宗师,学贯中西,精通30种语言的陈寅恪,在他为这个国家划清楚“麦克马洪线”后,用汉语为自己的家人写下的“乞命书”,而他的要求仅仅是让一家四口能喝到牛奶,而且还是申请动用自家户头里的存款……


  告诉我,你能想象吗?


  对了,还有更让人无语的,这份可怜兮兮的《申请书》……


  最终无果。


  一年以后,1969年10月7日,饱受迫害的陈寅恪暴发肠梗阻,肠麻痹,不能救治、病逝,享年79岁。


  据三女儿美延回忆,陈寅恪弥留之际,什么也不说,只是眼角不断默默地流泪,他的遗言只有一句话:


  “我的藏书一本都不要给中山大学。”


  不敢想象,陈寅恪离开时心里聚集了多少的恨啊~


  45天后,陈寅恪的结发妻子唐筼女士也随他而去,一对中国知识界的才子才女、金风玉露从此驾鹤西去,不顾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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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6月16日,陈寅恪夫妇的墓重建于中国科学院庐山植物园,当代艺术家黄永玉亲笔为墓碑撰写了十个大字: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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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知道吗?这行碑文取自于当年王国维先生投湖自尽后,陈寅恪为他撰写的墓碑挽文,造化弄人,不曾想,70多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墓碑上。


  回想当年,陈寅格为王国维纪念碑铭虽然仅253字, 却三见独立,四见自由,更引用了亨利的“思想不自由毋宁死”。其结句为:“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说的容易,行的断肠。


  最后说一句,1988年,学术界举办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会上许多学者都表达了一个类似的意思,说陈寅恪虽不承认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但他的治学之道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和朴素的辩证法,因此“与马克思主义有相通之处”。


  陈寅恪先生若有在天之灵,不知又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