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82岁的徐贻聪从古巴驻华大使佩雷拉手中接过了一页证书和一枚纪念章。证书上写着:“在此古巴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60周年之际,古巴共和国大使馆现将此证书颁发予徐贻聪,感谢他为古中两国关系的发展所作出的宝贵贡献。”
古巴共和国是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拉美国家,在拉丁美洲也是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作为中国与古巴“好朋友、好同志、好兄弟”关系和情谊建设的见证人、参与者和受益者,曾任中国驻古巴大使的徐贻聪有很多故事要讲。
中国古巴关系有过几个不同时期。1960年,整个美洲,古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和中国建交的国家。一直到1970年,美洲才有第二个和中国建交的国家。“文革”期间,中苏争议加剧,古巴比较支持苏联,中古关系冷淡。一直到1989年,两国外长实现互访,两国关系得到明显的改善和提升,进入了正常化阶段。
1993年9月,我被任命为中国驻古巴大使,在古巴工作到1995年12月。那时候,两国关系在改善当中,中国的改革开放在世界上引起很多热烈的反应,像古巴这样的国家,对我们的改革开放非常关注,要多方面了解中国的情况。所以我在古巴两年多的时间,跟卡斯特罗三兄弟,跟古巴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其他成员都有非常密切、频繁的往来。
卡斯特罗问我:渡江战役三个前线指挥部在哪儿
1989年,我在外交部拉美司当副司长。6月份,我陪同钱其琛外长第一次对古巴访问。那次访问中,卡斯特罗给了钱其琛外长非常特殊的接待,两人前后进行了8个小时的会谈。我在现场做记录,记到最后,我的手都已经写不了字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菲德尔·卡斯特罗。
菲德尔·卡斯特罗,大家都叫他“总司令”。这个人确实有特点、有个性,他为自己国家的独立主权,不懈斗争了一辈子。古巴就在美国边上,他经历了11任美国总统,美国对他策划了多达638次暗杀行动,但都“莫奈他何”。
他有一种气概,很了不得。
我和他进行过很多次谈话,每次谈话时间都比较长。他会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他的提问中,你可以感觉到他对世界形势的关注和了解,对中国的关注和了解。
我一到任,他就和我谈了5个小时,从中国的远古历史到近代史,再到中国的革命历程。他提了一个问题,真把我问住了。他问我:“你们解放军渡江战役有三个前线指挥部,这三个指挥部在哪里?三个指挥员都是谁?”我自信对中国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但也只好说:总司令很抱歉,这个细节我没记住,我回去查一查。他却说,我查过,我可以告诉你!
他对毛泽东非常尊重,对邓小平的情况也很熟悉。他告诉过我,邓小平公开发表过的东西他都看过。他明确讲过,邓小平用改革开放政策,保证中国社会主义制度,这对世界很关键,很重要。
我1993年9月份到任驻古巴大使之前,古巴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已经出了两本上下册的书,把中国所有改革开放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十几年间改革开放的所有文件,翻译成西班牙文,发给省委书记以上的领导,这在世界上其他国家是没有的。他很关注中国的改革开放,也希望他们的主要领导成员能够了解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
1995年,卡斯特罗第一次来中国访问,在中国待了8天,访问了北京、西安、上海、深圳、广州等5座城市,我全程陪同,他比较详细地去了解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各地方的执行情况和发生的变化。
卡斯特罗对中国文化了解很深。
我曾经在哈瓦那见到他的儿子。我跟他讲,你爸属虎,我也属虎。他说,我爸告诉过我,说他的虎,是火性的虎,你的虎,是水性的虎。
卡斯特罗这个人让我感到非常佩服的一点,就是他为国家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为自己去要什么。他家庭出身是大庄园主,在古巴革命初期进行土改的时候,他动员他妈妈,把所有的土地都交出来。他要求,不要突出个人,所以在古巴,你能看到何塞·马蒂的塑像,但看不到一座卡斯特罗的雕像,没有一条用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
很多人知道卡斯特罗有一个儿子,但我后来才了解到,他实际上还有三个儿子。在古巴革命之前,他曾有过一段婚姻,两人育有一子,后来离婚。这个长子名叫拉蒙·菲德尔·卡斯特罗。拉蒙是卡斯特罗的大哥的名字。长子在苏联学习原子能,回国后曾任古巴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但后来因为工作原因被他爸爸撤职,之后在古巴基础工业部部长办公室当顾问,没有实职。前几年因为抑郁症自杀。
他的第二段婚姻,和夫人育有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这段婚姻我是很久以后才得知,在古巴大多数人也不知晓。
在古巴,年纪大的人叫他兄弟,年轻人叫他父亲。他去世的时候,遗体从首都运到东部去,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沿途到处有人排队等候他的灵柩经过。这说明老百姓爱戴他的程度。这个人确实有很多优点,值得研究,也很值得尊重。
劳尔·卡斯特罗爱唱《东方红》
菲德尔·卡斯特罗哥仨。哥哥拉蒙·卡斯特罗,早年参加过古巴革命斗争,搞地下活动。古巴政权成立后,他一直致力于古巴的农牧业研究和推广。
卡斯特罗辞去党政职务后,他的弟弟劳尔·卡斯特罗接任。但这是法律上的规定,不是菲德尔·卡斯特罗自己的意愿。劳尔·卡斯特罗跟他哥哥同时参加革命,搞武装斗争,坐牢、流放,一起取得胜利。他一直是古巴共产党主要领导人之一。
在菲德尔·卡斯特罗第一次访问中国之前,劳尔·卡斯特罗就曾经来过中国一次,在中国待了两个礼拜。那次访问,没有公开宣布,但是他走了很多地方,切切实实地了解中国改革开放的情况。1997年11月,劳尔任古巴国务委员会第一副主席兼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首次以官方身份访华,在中国逗留了18天。
劳尔·卡斯特罗对中国的感情跟“老卡”(指菲德尔·卡斯特罗)有一致的地方,但是也有他特殊的地方。
他1953年第一次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听到中国人唱《东方红》,就学会了这首歌。以后每次只要有中国人在,他一定要唱《东方红》。用中文唱。我跟他每次见面,他都会唱。有一次,一个聚会上,古巴共产党中央十几个政治局委员都在场,他让大家一起唱《东方红》,还开玩笑说,今天有好几个人不会唱,下次还不会唱,就不让你们参加聚会了。
2012年,劳尔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时候,已经是古巴的最高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宴会上,他特意请军乐队演奏《东方红》。那次我也在现场,感到这种感情是自发的,很深。
请卡斯特罗吃全猪宴
请卡斯特罗吃全猪宴,这个故事怎么来的?
我在古巴的时候,有一个华裔好朋友,早期曾跟卡斯特罗一起在山上打游击,管他们的后勤。古巴胜利以后,他担任劳尔·卡斯特罗办公室主任,当了8年,所以他跟他们兄弟三人关系比较密切。有一次他跟我说,你能不能请劳尔·卡斯特罗吃一次肥肠。我说,他喜欢吃这个?好,我去找一找。我就让我们大使馆厨师去找。
古巴饮食中,中餐的成分占很大比例。为什么呢?因为中国人去古巴的时间比较早,大约180年前,中国人最早以“契约华工”身份,被贩卖到古巴参加甘蔗生产。最多的时候曾经有几十万中国人生活在古巴。所以,中国文化,特别是饮食在古巴影响很大。在古巴两次争取独立的斗争当中,还有中国人成营建制组成军队,他们非常勇敢。
20世纪30年代,在古巴哈瓦那街头上,就竖立起一座古巴华人纪念碑,上面是古巴政治家贡查罗·德·圭萨达的题词:没有一个古巴华人是逃兵,没有一个古巴华人是叛徒。
古巴是拉美少有的以吃猪肉为主的国家,烤猪肉、烤乳猪是古巴人最爱的食品。但猪下水,在古巴街上是没有卖的。
后来我们大使馆厨师真的从屠宰场找来肥肠,请劳尔吃了一顿饭。之后过了大概有十几天,我在一个使馆的招待会上见到老卡。他说,你请别人吃好东西,为什么不请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没请别人吃什么好东西,没有请你啊。他说,你是不是让劳尔到你那里吃肥肠了?我说,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吃这个,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安排一次。他说,你赶快安排,我还会带很多人去。
很快我们又组织了一次:除了猪肠,从猪头肉、猪耳朵、猪肚、猪肺一直到猪尾巴都有。我跟他讲,今天我请你吃全猪宴。那一次,真的去了不少人。吃完饭以后,他又给我打电话:我们今天在你这里吃的那么高兴,占你预算太多了,我给你弥补一下。当天下午,他就让人给我们大使馆送了一头猪,用卡车拉过来的。
老卡这个人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其实非常平易近人,还爱开玩笑。他筷子用得很好,喝汤时,用筷子把汤里面的东西捞出来吃完了,然后把汤碗端起来喝。完了还跟人讲:徐老师今天没请我吃饭。他喜欢了解中餐,每次一起吃饭,一定会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怎么做出来的?怎么个吃法更有味道?
被记过处分的副省长
古巴没有其他政党,只有共产党,全国党员有87万,它有1200万人口。古巴共产党机构共有三级:中央、省和市。
我在古巴两年多,对古巴的干群关系印象很深刻:干部能上能下,今天可能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明天就可能被选举到一个什么地方任职。这种特点非常明显。
古巴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二书记马查多,是我在古巴时负责管组织工作的政治局委员。他曾告诉我,他能叫得出全国75%的党支部书记的名字!
还有一种现象,我以前跟人家讲过,有的人不相信,但我在古巴确实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古巴大部分车都是苏联产的拉达,政府官员基本上没有自己专用汽车,公务车有官方的汽车牌照,是蓝色的。老百姓碰见这样牌照的车,就可以拦车。问一下,车去哪里,可以搭车吗?如果车上有空位子,这车去的方向跟你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公务车就必须把你送到要去的地方。
有一次,我到古巴的一个省去,一个副省长告诉我,他被批评了。我问,为什么被批评?他说,我在路上碰见一位女士要搭车,因为我有紧急公务,没能把她送去。她告我,我被记过处分了。
当时的古巴外长有两辆公务汽车,但是他自己平时是骑自行车上班,后座还带着他上中学的儿子。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在街上被一个欧洲国家大使的奔驰车撞到了,大使一看撞到人,就赶快下车,扶起来是外交部长,吓坏了!可外长掸掸衣服,发现没受伤,骑车走了。就是这位外交部长,第一次去外交部上班的时候,门口的警卫不认识他,见他把自行车放到车位上,就说你不能放在那儿,这是我们外长停车的地方。他回答,以后这地方就放自行车了。
古巴干部这些事情很多,我还曾经给我们中纪委访问代表团谈过这些例子,他们请我把这些内容写成文字给他们。
当时古巴有它的客观情况,一个是汽车本来就少,另外没有汽油。我在古巴的时候,它汽油全部要靠进口。有一段经济困难的特殊时期,古巴甚至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偷汽车不犯罪,偷自行车要坐牢。
我在古巴那两年,街上很少有汽车。但最近几年再到古巴去,街面也有塞车的情况了。
卡斯特罗要帮美国人治疗白内障
我1995年11月离任驻古巴大使,但自此到2018年之间,我又去过古巴十几趟,主要是推动中国和古巴一些医疗合作。
古巴是全民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它的医学教育很发达。医学院的毕业生首先要到农村去当三年家庭医生,根据业绩情况,再分配到医院或者其他岗位。我曾经在古巴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使馆同事陪我办理出院时,发现一分钱不用交:不收住院费,不收医疗费,连吃饭的钱也不收。我说是不是因为我是外交人员?他们回答,所有人、包括外国人,都免费!
古巴在生物药品的研究方面下得功夫很大,老卡自己管了几十年,中央政治局有一个委员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古巴现在在拉美、非洲等120多个国家有医疗队,有3万多名医生护士,其中大部分费用是古巴人自己承担的,属于国际援助形式。
卡斯特罗曾提出,想在中国建50所眼科医院,当时我参与了选址,和他们办事处的人一起到20多个省市找地方、找合作对象,但后来因为和我们的医疗体制不一样,最后没有合作成功。不过,现在我们的安徽第二人民医院以及西宁和大同的医院,有来自古巴的眼科大夫。古巴卫生部在北京设有办事处,专门负责跟中国在医疗卫生方面的合作。
卡斯特罗在2006、2007年的时候,曾经跟美国人叫板,要免费为15万美国人治疗白内障。这说明他对自己国家眼科技术很有信心。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古巴采取了限制人员流动等措施,情况并不严重。看到消息,说他们的疫苗也在生产中。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他们的医学研究还是有基础的。
我和古巴的情缘
我跟古巴有一种特殊的情缘。
1958年,我入读北京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我们那年入学17名同学,那一届和1959年那一届,学制5年。但我并没有念到5年毕业。中间因为中国古巴建交,17名同学中有13名同学因为参加两国的合作项目,做翻译工作,都走了。因为北外曾经有让我留校当老师的考虑,哪儿都没让我去,包括教育部公派国外留学,北外也没同意。
1963年3月,我们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周恩来总理办公室给北外打了两个电话,让我们还在继续读书的4个人,全部去北京周报西班牙版报到。我是班长,代表几个同学们去办离校手续。办到一半,又接到总理办公室另外一个电话:让我到外交部,主要工作也是跟古巴有关。
古巴与中国建交以后,很快在中国设立使馆,派来大使,他们要求外交部派一个翻译。我就是被总理办公室派去做翻译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在古巴驻华使馆一共工作了8年,为古巴的前三任驻华大使当翻译。
其实,1960年11月,我还在北外上三年级,切·格瓦拉访问中国,到北外去,学校安排他到我在的那个班去参观,我还被指定为班级学生代表跟他进行了一些接触。
1965年,切·格瓦拉第二次来访问的时候,我已经在古巴驻华使馆做大使翻译,有机会随从他参加了一些活动。
从中国古巴建交开始,一直到我退休,我的工作多多少少都跟古巴有点关系。我跟老卡哥仨之间的一种关系,曾经被很多人所“嫉妒”,因为非常特殊。
我跟古巴之间的关系,时间长,参与程度比较高,密度也比较大。我觉得自己是中古关系参与者、见证人,也是受益者。
10月30日,古巴驻华大使为我颁发了证书和纪念章。这些荣誉让我感到非常骄傲。
(本文作者徐贻聪,中国前驻厄瓜多尔、古巴、阿根廷大使,公共外交网特邀高级顾问)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