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周文重,曾任中国驻巴巴多斯特命全权大使兼驻安提瓜和巴布达特命全权大使;中国驻澳大利亚联邦特命全权大使;中国驻美利坚合众国特命全权大使,现任博鳌亚洲论坛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美国人民友好协会副会长。
一次艰难的人生跋涉
周文重,1945年8月出生在江苏镇江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上海度过了他的童年。“从初三开始,高一、高二、高三,每年都下乡,帮着收麦子或者做其他的农活。”尽管如此,周文重还是打下了良好的英语基础,又受曾从事金融工作的父亲的影响,1963年考入了当时的北京外贸学院。
“我对国际上的事情很关心,记得当时报纸都有专栏,涉及到世界上的各种知识和问题,我把它们给剪下并收集起来以供学习。外贸学院是外贸部附属的一个院校,它的特点就是能够使我们开阔眼界,会经常请各方面的人来作报告。我记得在校的时候曾请过古巴的外贸部长,还请过驻外的商务参赞等等。”
20世纪60年代初,法国戴高乐政府与台湾断交,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打乱了美国的外交部署。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很多国家开始与新中国建交。欧洲的意大利、奥地利、比利时,北美的加拿大纷纷表示要和新中国改善关系。
在这个背景下,北京的外贸学院开始设立外贸外语专业,培养涉外人才。19岁的周文重就从外贸专业转到外贸外语专业,1968年他被学校选拔出国进修。但“文革”的开始,推迟了他的留学生活。
从炊事班长到高级翻译
年底就离开学校了,当时文革也都在高潮当中,所以外交部也好,中央有关部委也好,没有一个部委是需要进人的。当时周总理出于爱护人才,把北京地区外语院校的学生通通集中起来,送到汤山解放军农场进行劳动锻炼。连里的领导都是解放军,我们100多人种100多亩的水稻。
我那时候被分到炊事班,是炊事班班长。当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看中我,叫我去做炊事班班长。我们上海人本来就不怎么吃面食,现在不仅要吃面食,而且要做出花样。
北方的馒头很讲究,怎么把面发好就很不容易掌握。我记得有时候可以做得很好,大家吃着还不够,有时候因为发得不好,大家怨言很多,所以这也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当时每次吃大米饭里面还要掺上很多小米,这个小米淘起来是很费劲,淘不好的话里面就有很多沙子,估计现在很多人都不会淘小米了。”
1970年,锻炼两年之久的周文重,被正式分配进北京外交人员服务局,从事翻译工作。不久,周恩来总理决定为国家培养一批外交人才,以适应我国重返联合国及大批国家与我国建交情况下外交工作的需要,28岁的周文重遇到了新的机遇。
“我记得,当时英国外相道古拉斯·霍姆到中国访问,跟我们谈判达成了一个向英国派留学生的协议。当时派留学生数量很大,分为两批,一批是学社会科学,一批是学习自然科学。”这是一批公派的特殊留学生,职业、年龄、经历、学历等差别很大,很多人直接来自农村或工厂。
1973年,周文重赴英留学时在伦敦留影。
“当时我是在两个学校各待了一年,一个是巴斯大学,一个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在巴斯大学时,20多个中国学生编成一个班,给我们安排了各种课程,国际关系、宏观经济、世界历史,同时也组织了很多活动,深入英国的社会,到各地参观,和各方面的人接触。到了伦敦政治学院以后,就是自己选课,和英国学生或者是其他国家的学生在一起上课。”
两年的留学生活,给他打下了扎实的语言和专业基础,也奠定了他外交生涯的基石。1976年,周文重调入外交部翻译室工作,在这里,他有机会接触了邓小平、叶剑英等许多重要领导人。
担任翻译的周文重
“小平同志讲话非常口语化,很简洁,但意思深刻,给他做翻译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在翻译之前,他会告诉我们他会重点讲什么、什么问题、重点词,这就给我们提前准备的时间。
我记得有一次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代表团来访,团长是曾当过前总统卡特特别助理的布热津斯基。当时小平同志第一次用了‘一国两制’的说法,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坐在邓小平身后,把“一国两制”这个词翻译给布热津斯基的年轻人就是周文重,他西方式的表述极其精炼,准确透彻地传达出东方的智慧和力量,美国人为之震撼。这个独具创意的伟大构想,一下成为世界媒体的焦点。
“一想到领导人的思想意识是通过自己的传译才使得外宾有所了解,感到是一件很欣慰的事。”周文重难以忘怀那段做翻译工作的时光。
铁肩挑起万钧担
1978年末,周文重被派到华盛顿的中国驻美联络处工作,到2005年再次出使美国,他的外交生涯已经有接近30年的历史。
在做驻美大使之前,周文重还有两次被派往国外出任特命全权大使:一次是1990年,他从美国旧金山总领事馆副总领事的位置上调任中国驻加勒比国家巴巴多斯的大使,同时兼任安提瓜和巴布达大使;一次是1998年,从驻美国使馆公使卸任的他被任命为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
迫降在海南岛陵水机场的美机
2001年初,驻澳归来的周文重被任命为外交部部长助理,分管美大地区事务。同年4月1日上午,美国一架军用侦察机飞抵中国南海岛东南海域上空抵近侦察时,撞击对其进行跟踪监视的一架中国军用飞机,致使我机失控坠海,飞行员王伟失踪。而后,美机未经中方允许,擅自进入中国领空,迫降在海南岛陵水军用机场,他受命处理这一事件。
4月1日夜间,周文重紧急召见时任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 就当日上午美国军用侦察机在南海上空撞毁中国军用飞机事件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周文重强调,美方飞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国机场,是严重侵犯中国领空和主权的行为。
中美“撞机”事件最终以美方向中国表示歉意而告结束。此次事件中,周文重与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的谈判持续了6天,共谈了9次,最多时一天谈了3次。
作为谈判代表的时任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美国驻中国大使普理赫说:“在整个谈判过程中,周文重始终表现得非常沉稳,我认为我已经很好地控制了我的脾气和情绪,但他显然做得比我更好。每次我们发生争论,并有升级趋向的时候,他总是试图使谈判气氛平静下来。”
运输机
当谈及闯入中国领空的飞机如何“回去”时,周文重说:“你怎么运回去都可以,但是不能飞回去,我们绝对不能允许这样一个间谍飞机再从中国飞机场起飞。所以,我们要求把它拆散后运回。”美方遂即联系了俄罗斯的飞机,飞了十个航次,才把这架擅闯中国领空的飞机运回。
几年后,回忆起“撞机事件”,周文重淡淡地说:“处理撞机事件的过程,经过了大量的艰苦交涉,最后才终于提出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方案。”
普理赫说:“周文重赢得了我个人的尊重,我记得回美国后,和人们谈论起此次撞机事件的谈判,我曾讲虽然两国政府间存在很多问题,但美中两国人民之间还是会有很多机会增进了解。我和周文重之间的友谊,就是很好的例证。”
2009年12月19日,周文重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前留影。
在谈判过程中,维护国家的利益是根本,掌握大量的事实是条件,善于沟通是最重要的素质。“要让人家理解你的立场和理由,说服对方接受你的想法,哪怕是部分地接受。这个过程,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结合运用的过程。”
周文重的睿智、持重、专业、忠诚,让他在2003年升任外交部副部长,2005年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美利坚合众国特命全权大使,接受职业生涯更大的挑战。
【小故事:一次,周大使到爱荷华州去走访调研,《华尔街日报》记者随同采访报道,一路走下来,非常地佩服。于是写了篇文章,题目叫做《中国的微笑外交》。】
五年的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美国的每一个州,每到一个地方,除了跟当地州政府官员交谈以外,走访企业、学校,跟普通的民众进行沟通,尤其是发表了大量的演讲,积极地宣讲中国的立场。
工作辛苦又繁重,忙碌的行程中还要见缝插针式地完成很多“新任务”,但周大使总是神采奕奕。开始大家搞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周大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马上就能在车上睡着,这也是一个“绝活”。
2009年5月16日,周文重被马里兰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
他会显得很年轻,所以有时候大家也觉得很好奇,就问他,怎么能够保持自己旺盛的精力。他就讲:“第一是靠遗传,我们家里的遗传比较好,第二条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
当我们问周大使“有什么话是你深信不疑并且最想告诫年轻人的?”他的回答是:“和天赋相比,勤奋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