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我参加中国亚非学会在上海师范大学举办的“中非邦交65年：回顾与展望”学术研讨会。我在会上做了一个题为“对中非关系史的三个新认识”的发言，引起与会者的热议。尤其是第三个问题引起更多人关注，即：毛泽东主席是否说过“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联合国”？

1971年11月25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率领中国代表团正式参加第26届联大会议并在大会上发表讲话，

标识着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恢复。记者们询问乔冠华此刻心情如何，乔冠华报以仰头大笑。

　　关于当代中非关系，在国内一直流传过这样的说法，说是1971年当我国得知联合国大会投票决定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时，毛主席曾说“马上就组团去，这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不去就脱离群众了”。这一说法一度十分流行。但熊向晖2000年在《百年潮》杂志撰文声明：毛主席没有说过这句话。他的文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国人极大争议。

　　当我2019年为河村非洲文化园设计“中非友谊博物馆”时，中国非洲史研究会李安山会长把熊向晖的文章发给我，供我参考。我认为，熊向晖一文只是否定了毛泽东在他参加的那次会议说过这句话，并不能否定毛泽东在其他场合说过。我认为，毛主席应该说过这句话，因为：一是从语言风格上来说，这句话极像毛泽东的语言风格，一般人是说不出来的；二是从当时的时代背景来说，如果是别人伪造毛主席的话，那是反革命罪，公安机关必定追查和打击，也就不可能让这句话流传至今。后来我看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说是周恩来向毛泽东汇报是否马上派代表团参加联合国第26届大会时，毛泽东当即表示：要去。为什么不去？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不去就脱离群众了。于是，我把中央电视台的录像转发给李安山老师，以为佐证。

　　没想到我这次在亚非学会上的发言，引起有关专家的共鸣。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所长李新烽研究员告诉我，他们几年前也曾查找过毛泽东是否说过这句话，没有找到中央档案、正式中央文件之类，但安春英主任找到吴妙发所著的《走进联合国》（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记载了这一事件：当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消息传至北京时……毛主席说：“是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为什么不去？不去，脱离群众了。”

　　我又继续查找相关资料，结果发现100多部书都记载毛主席所说的这句话，例如刘烁、汪闲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纪实：风云激荡（1969-1973）》（1994）、魏宏运的《国史纪事本末》（2003）、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编的《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建所20周年纪念文集》（1999年）、宫力的《毛泽东外交风云录》（1996）、邓力群主编的《外交战略家毛泽东》（2003）、新华社国际新闻编辑部编的《走向世界：新华社国际报道70年（1931-2001）》（2001）和《二十世纪中国实录》编委会的《二十世纪中国实录》（1997）等。这些书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并没有说这句话是毛泽东在那次会议上说的，这与熊向晖的说法吻合。这些书记载，当周恩来总理向毛主席汇报说准备暂时不派团参加联合国会议时，毛主席才说：“要去。为什么不去？这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不去就脱离了群众。”

　　同时，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非洲问题专家更倾力帮助我寻找相关资料。他帮我查到《毛泽东年谱》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记载：“毛泽东得知这个消息后说：主要是第三世界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2021年6月25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出席“纪念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蓝厅论坛并发表主旨演讲。在这一论坛上，王毅国委进一步说，毛泽东主席曾经讲过，是发展中国家把我们抬进联合国的。这一个“抬”字，生动反映了广大发展中国家同中国的深情厚谊。这两个文件完全是官方文件，完全可以证明我们被“抬进”联合国这一说法确实是毛泽东所言。

注：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纪念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蓝厅论坛表示：毛泽东主席曾讲过，是发展中国家把我们抬进联合国的。这个“抬”字生动反映了广大发展中国家同中国的深情厚谊。50年来，中国同样以“抬”的精神，坚定不移维护发展中国家正当权益，坚定不移为发展中国家仗义执言。

　　不同的是，《毛泽东年谱》、王毅国委都没有说我们被“非洲黑人兄弟”抬进去，而分别用的“第三世界”和“发展中国家”把我们“抬进”联合国。我想，这不难理解。“非洲黑人兄弟”的概念是当时语境下的一种口语化的说法，“第三世界”或“发展中国家”是一种正式的官方说法，三者概念内涵大致相当，三者一脉相承。但还有一些疑问没有弄清，如当时周恩来向毛主席汇报当面汇报还是电话汇报？周恩来是一人汇报，还是多人汇报？毛主席是说“非洲黑人兄弟”还是“非洲兄弟”抑或“非洲朋友”？所有这些，由于各种不同资料都有不同的用法，还不能完全确认，尚待更多材料查证，但目前使用最多的还是“非洲黑人兄弟”这一说法。

　　至于有人通过分析第26届联大会议上各洲对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席位的投票情况，来说明不是“非洲黑人把我们抬进去的”，需要从更广阔的历史角度进行分析。他们认为，对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提案投赞成票的总票数为76票，其中非洲26票、欧洲23票、亚洲19票、美洲8票；投反对票的总票数为35票；其中非洲15票、欧洲1票、亚洲4票、美洲13票、大洋洲2票。由此他们认为从反对票来说，非洲的票数远超过欧洲，因而不应说是非洲的功劳。

　　但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对此，吴妙发在《党史纵横》2006年第10期发表的《非洲支持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权益斗争始末》一文做了很好的回答。该文认为，共同遭遇、相同目标和深厚情谊把中国同非洲紧紧地连结在一起，并在联合国内逐步形成一股以非洲国家为主的支持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权益的强大力量，并同反对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权益的美国等国展开了较量，双方周旋了达10年之久。

　　在1971年联合国大会上最终表决时，联合国面对三个关于“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的提案。第一个是关于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并立即把蒋介石集团的代表从联合国一切机构中驱逐出去的提案，提案国为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缅甸、斯里兰卡、古巴、赤道几内亚、几内亚、伊拉克、马里、毛里塔尼亚、尼泊尔、巴基斯坦、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刚果人民共和国、罗马尼亚、塞拉利昂、索马里、苏丹、叙利亚、坦桑尼亚、阿拉伯也门共和国、南斯拉夫和赞比亚等23个国家，其中11个非洲国家，人们简称为“两阿提案”。

　　第二个是由美国、日本等22国提出的“重要问题”提案，提出要从联合国取消“中华民国的代表权”的任何提议都是属于《联合国宪章》第18条中所规定的重要问题，需经联大三分之二的多数成员国通过，人们简称为“22国提案”。第三个提案是由美国、日本等19国提出的所谓“双重代表权案”，即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入联合国，但“确认中华民国继续拥有代表权”，人们简称为“19国提案”。

　　在1971年第26届联合国大会上，由于非洲等提案国的坚决态度和睿智策略，首先从程序上否定了“22国提案”，为中国恢复在联合国一切合法权益道路上扫清了重大障碍。在最终表决“两阿提案”之前，美国代表团又要求从“两阿提案”中删掉关于立即驱逐蒋介石集团代表出联合国的内容，遭到非洲等许多代表团的反对而未得逞。随即表决“两阿提案”,最后大会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予以通过。由于“两阿提案”获得通过，美国、日本等19国的双重代表权提案成为一项废案，被大会自动否决。

绿色为赞成，红色为反对，蓝色为弃权，黄色为缺席，灰色为非联合国成员。

　　翌日早晨，美国主要媒体《纽约日报》《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等以“非洲国家支持红色中国加入联合国的决议获得通过”、“非洲国家同红色中国站在一起”和“红色中国跨进了联合国大门”的通栏标题报道了这一消息。所以，我们不否认欧洲等一些西方国家对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最终支持，但我们永远不能否认或忘记、贬低“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联合国”的功劳。

　　作者： 洪永红 湘潭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