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韩克华(1919~2003),河南南乐人,曾用名韩惠卿;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冀南军区分区武装科科长、冀南军区武装部部长、武装委员会总会主任兼中共四地委武装部部长、南下军区政治部副主任。
建国后,任中共孝感地委书记,武汉市委工业部长,湖北省经委、省工业办公室主任,湖北省副省长,中共湖北省委常委;中国驻匈牙利、几内亚、意大利、法国大使,外交部副部长,国家旅游局局长,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常委。
韩克华伯伯去世转眼已经快二十年了,每当路过他家门口时,都会使我想起那年的清晨。
那天我们正在吃早饭,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没有等去开门,韩伯伯家的老阿姨就闯进门来,急匆匆地对我母亲(张惠新)讲:“不好了,请您快去看看吧!”我母亲学过医,在院子里经常给大家提供健康咨询,得到了大家的信任。
母亲一听就知道发生了情况,放下饭碗就下楼,我也陪着去了韩伯伯家。这时的韩伯伯身着睡衣、斜躺在还没有整理好的床上,双目紧闭、面色铁青。郭力文阿姨有点不知所措,口中念叨着:“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上趟厕所就成这样了呢?”我母亲询问过是否找120急救车了之后,在摸过脉后知道已经没有心跳了,但是还叫他家老三赶紧把氧气给韩伯伯接上。
在等待120急救车的时候,也许是心情太焦急,总觉得他们来得太慢。如果医生能够很快到来,说不定韩伯伯还有救呢,这是我的期望。家中的空气沉闷,我接受不了昨天还与我热情打招呼的韩伯伯,就这样走了的事实,于是就到院子门口等120急救车去了。韩伯伯因为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这也是至今为止我们院子里唯一在家中去世的前辈。
韩克华伯伯慈眉善目、为人随和、和蔼可亲、谈吐风趣,很愿意与别人交谈、聊天。他有的时候就像是你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有的时候又像同龄人那样,与小辈们兴趣盎然地聊上好长时间。
我在院子里碰到韩伯伯时,他总是主动和我打招呼。与韩伯伯聊天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从国家大事到家中儿女;从股票行情(当时我正在做股票)到物价涨跌;从奇闻轶事到生活琐事;从天文地理到风土人情,都可以成为交谈的主题。只要你愿意聊下去,绝对不会遇到没有话可讲的尴尬局面。
韩伯伯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中国外交大发展时期急需派往国外使节时,从湖北省调到外交部的。韩伯伯当时应该算是最年轻的副省长(他当副省长时只有41岁)之一了,当大使时也只不过45岁。他虽然没有经过外交事务方面的专门训练,但是以出色的政绩完成了国家交付的使命,成为一名响当当的外交家。
改革开放之初,身为外交部副部长的韩伯伯,在中央让他在出任湖北省省长或国家旅游局局长之间进行选择时,他勇敢地选择了挑战性更强的旅游事业,作为自己后半生为之奋斗的战场。
韩克华视察漓江治理成果
当我们回顾改革开放40多年在中国的巨大变化时,首当其冲的是农村的变化。农村的发展,直接使得全国改变了缺粮短菜的局面。物资的充分供应,使人们直接感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实惠、安定。其次就应该是旅游业的蓬勃发展,而产生的巨大变化。在中央决定开放国门、引进外资方面,中国的旅游业勇拔头筹,迅速地借外力得以大发展,并且促动了许多相关行业的发展。
以旅游业为龙头的“纲举目张”,使得建筑、材料、交通、环保、饮食、食品、服务等等相关行业都相辅相成地有了飞跃性发展。世界上还没有哪个产业,能够像旅游业这样,与人们广泛接触,与民生休戚相关,与百业相连。旅游业岂止是观光旅游,更承载着经济发展如此宽广的社会担当。可谓一业兴百业旺,一业九鼎重千秋!
中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文明的古国,有着深厚的历史内涵和丰富的旅游资源。但是由于以前只重视重工业的发展,而使得能够接待外国旅游者的基本条件寥寥无几,吃住行成为发展旅游事业的拦路虎。
回想当年,一个单位如果来了外宾,让接待部门最为头疼的是:怎么样才能住上干净的饭店?怎么样才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怎么样才能按计划准点出行?记得当时为了在旅游景点修建干干净净的厕所,都要费上大力气进行协调,还有的地方,中外游客还要分开上厕所。如今这些当时看起来难以解决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接待旅游者的能力和条件得到很大提高。
现在,无论走到中国任何一个着名景区,都可以找到满意的休息之处。由于中国旅游的环境改善,越来越多的外国人蜂涌而入,使旅游业成为发展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
1980年7月6日,邓小平在峨眉山风景区听取风景区总体规划汇报。
发展旅游业,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国策。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同志谈到:“旅游来得快,赚钱多,旅游事业要突出起来搞,大有文章可做,要加快。”另一次他谈到:“要保护风景区。桂林那样的好山水被有的工厂在那里严重污染,要把它关掉。”当时陈云同志也说:“要重视旅游事业的发展,旅游收入实际上是‘风景出口’,比外贸出口收入来得快。”中央的决策是高瞻远瞩,但是能否得到实施,则需要靠一批人竭尽全力地努力与贯彻,才能够达到奋斗的目标。
韩伯伯就是一个中国旅游事业的开拓者、奠基人。一个人的作用,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是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而已。然而,在一个特殊时期、一个重要位置的支撑点上,一个人的能量和作为,却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放大功效。韩伯伯正是在一张白纸上,为祖国勾画出了一幅最美丽的山河壮景图的大师。
韩伯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使旅游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并推向了高潮。原来的“中国旅行游览事业管理总局”是外交部代管的一个局,工作常常被外国人的吃住行所困扰。在国家旅游局成立后,更多的工作是制定行业的发展规划、计划、政策,需要与国家有关部门、地方进行协调、落实、平衡项目。
在刚刚改革开放之初,计划经济仍然是主体模式的时候,其遇到的困难与阻力是可想而知的。短短几年时间,中国旅游业得以蓬勃发展、成果彰显,令人可敬可叹。
万里长城
旅游是一个综合性部门,涉及的范围广、地域宽、人员杂。上要知道天文地理、历史考古,下要懂得风土人情、民俗习惯。作为旅游业的掌门人,更是要有高人一筹的本事和学问,才能把握住舵轮。
韩伯伯的文化底子并不厚,小学毕业后刚刚上师范学校不到一年。由于日本侵略中国,而投笔从戎参加革命去了。但是,当你听到他侃侃而谈历史典故的时候;当你听到他口若悬河讲世界风光的时候;当你见到他犀利的提问,让专家学者汗流满面的时候;当你见到他跋山涉水,像徐霞客那样走遍全中国的时候,你不得不投出赞许的目光及鼓起热烈的掌声。当有人询问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时,他回答得很干脆:“干一行,爱一行呗!”
他没有去渲染自己是如何刻苦读书,没有去夸耀自己得到的是哪位大师的真传,但是事实已经胜于雄辩,无需再赘述了。韩伯伯12年军旅的征途、15年地方父母官的仕途、16年外交生涯的闯荡,15年旅游行业的拼搏,无疑是他厚积薄发的源泉。力量在于磨厉,知识来自勤奋,事在人为。
1988年8月24日,拍摄于韩克华大使家中
韩伯伯在国家旅游局工作非常繁忙,经常出差。到底都去过多少地方已经很难考证了。如今从网络上查找相关资料时,韩伯伯的身影不仅活跃在那些着名的旅游景点中,而且还出入于穷乡僻壤的山沟水溪上。一位当年主持开发桂林旅游区的副市长,在回忆韩伯伯的文章中讲,韩伯伯到桂林指导工作的次数多得连他这个专门接待的人都说不清楚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竭尽全力地常年奔波在祖国的大海、山川、沙漠、河流之中,没有奉献精神的人恐怕是难以做到的。
国家旅游局是直属国务院的一个政府机构,无论是权力还是资金都是全国各地仰慕的“衙门”。虽然国家加大了对旅游事业方面的投入,但是仍然是“僧多粥少”不够分。面对各路跑项目要资金的大军,韩伯伯始终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既严肃认真又分轻重缓急解决“燃眉之急”。经过多年的“拷问”,没有发现“中饱私囊”的现象发生。
桂林山水
在全国重点开发的桂林旅游景区,据不完全统计,分批投入的资金就高达5千万之巨。他曾经语重心长地说:“依我看,目前我国旅游业中,自然资源称得上国际水平的,一是桂林山水,二是云南石林,三是长江三峡。桂林山水,是经世不衰的,无论在广西还是在中国,桂林都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他还语重心长地说:“桂林在我国旅游业发展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桂林有许多困难,我们国家旅游局就是脱裤子卖,也要帮助桂林啊!”
2016年12月,嘉峪关文化遗产保护工程项目之一的长城本体保护工程相继完工
韩伯伯对修复长城源头——嘉峪关的工程,几次到甘肃进行考察、协调。在筹备修复资金方面提出:“长城维修花1000万元不算多,国家旅游局、国家文物局、省和市“三一三剩一”,我们可以多给一点。”这个建议得到各方面的支持,使得嘉峪关长城很快得到修复,既保护了文物,又促进了甘肃的旅游发展。
济远号巡洋舰
还有一次,山东威海关于打捞“济远号巡洋舰”的项目报告书,并附有海图和国家权威部门出据的沉船点资料、专家的可行性报告、打捞队伍资质报告及打捞方案等等,厚厚的一本子,送到韩克华局长的案头。“济远号巡洋舰”是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的主力军舰之一,战败后被编入日本海军,在日俄战争期间触水雷沉没。对于这个项目,几番论证,多次审查,慎之又慎。“人民的钱不是打响的,出了问题对谁都不好交待。”在拍板之前韩伯伯语重心长地说。
最后在国家文物局的支持下,由国家旅游局出资300万元进行打捞。因为舰体淤埋太深、锈蚀严重,无法整体打捞,只好化整为零进行打捞了。共出水前主炮、速射炮、炮弹、主桅杆、主锚、绞车、吊艇架、传令钟等文物132件组,计300多件。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北洋水师“济远号巡洋舰”巨型舰炮就重20多吨,这是世界仅存的重型大炮,令人叹为观止。经过文物保护处理后,集中展出于山东威海刘公岛《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这是一次文物界与旅游界密切合作的成功范例。
有时一个好主意可以盘活扑朔迷离的棋局。着名国画《清明上河图》是北宋翰林院画师张择端伫立在东京汴河边上,感慨于宋王朝首都东京(现在的开封)漕运与集市的繁荣,挥毫泼墨,成就了《清明上河图》这一遗世珍品。谁也不曾想到,千年后这里曾经一度凋落成了一片烂泥塘,当年的盛世王朝文化之魂再也没有了安放之所。
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
千年之前,张择端把繁华的开封古城搬上了画卷;千年之后,一座按照古画建造的“清明上河园”仿宋建筑群又复活在古城开封,这就是来自国家旅游局局长韩克华的一个创意。如今,古香古色的仿宋园景让游客眼前一亮,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仿照图中原样建造出来的,就连画面中心的勾栏瓦肆、市井街巷都得到真实的重现,甚至连画上的一口水井,也能找到踪迹。这座人造景观很快就成为河南旅游的旗舰。
关于人造景点与自然风光的关系,韩伯伯有这样一段论述:“五千年的文明史、美丽的大自然风光、从始祖开始形成的不同民族风情,与人造景点的正确关系。前者是主要的、基本的,因为它是国家瑰宝,千金难买,中外游客均爱之;后者是补充,也可以说是红花要有绿叶相衬。因此既不能说中国有了极为丰富的风景名胜就可以摒弃人造景点,更不能为开发人造景点而忽视和放松,甚至损害风景名胜区。”相辅相成、互相补充、重点突出、适可发展,是发展旅游业的一项应当遵行的规律。
新世纪的中国旅游业 韩克华着
在一本韩伯伯生前已经写作完成,但是在他去世后才问世出版的书——《新世纪的中国旅游业》中,韩伯伯对中国的旅游事业进行了精辟的论述及实事求是的分析、评价,并且提交了十余篇他对着名旅游点研究成果的论文,不仅谈古论今,而且对发展模式及远景都有令人瞩目的见解。在这本书中,还让我们感受到了韩伯伯豁达明亮的人格。在后记中他特意指出,其中的某篇论文是与一个同志共同完成的。这种坦诚使人感动。
韩伯伯爱好古诗,兴趣来了也创作几首诗来抒发雅兴。在韩伯伯出的一本诗集中,主要的作品是在他从事旅游工作时期的创作。可见祖国的大好河山、如诗如画的美景为他提供了创作的源泉。摘录几首诗文以供欣赏:
《咏漓江》
漓江之美在天工,万峰朝天百媚生。
清清滢滢一江水,悠悠扬扬群鹭鸣。
烟雨江村四五家,朦胧花木万千丛。
丹青大师绘漓江,惜难比美天然景。
《咏嘉峪关》
依山傍泉建雄关,楼台雉堞接云天。
北有马鬃山巍峨,南耸祁连雪峰巅。
两山峡锁阳光道,关隘险峻猿难攀。
放眼关外赏大漠,回首绿洲近江南。
天工精艺相荟萃,嘉峪山海竟媲美。
东海西漠万里遥,重楼金碧相映辉。
近世以来遭厄运,古建逐日遭残摧。
今朝修葺工艺巧,昔日风貌又重回。
大树底下好乘凉,当你游玩在那沁人心脾的山山水水中的时候;当你浏览在那幽静沧桑庙宇楼台中的时候;当你漫步在那阳光明媚海滩上的时候,是否想到那些前辈们植树时付出时的辛劳?是否应该怀着感恩的心情,对他们说声谢谢呢?此时此刻,老一辈人身上闪烁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老一辈人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工作态度,老一辈人严于律己、克己奉公的品德,是多么使人怀念和敬仰啊!他们不仅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在改革开放时期,也有不朽的功勋!
韩伯伯就是其中的一位有贡献的优秀成员!在韩伯伯去逝纪念日之际,撷取心香一瓣作为缅怀。
记得有几年春节前夕,都会有一天警车、警察密集在院子里警戒。对此,大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知道是某中央首长来慰问郭力文阿姨的。郭力文阿姨曾经出任过全国妇联书记处第一书记,慰问是理所应当的。
我最近到过韩伯伯家,屋中陈设与多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客厅里新安置了几套沙发。改革开放成果累累,可是像韩伯伯、郭阿姨两位部长级干部家里的变化,竟然赶不上普通的老百姓,让人唏嘘感叹。
郭力文
这些扛枪闹革命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这些为中国强大,辛辛苦苦、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默默无闻奉献一生,甘当国家建设的垫脚石,值得我们永远怀念与学习!
作者简介
王民伟,自由撰稿人,钟爱外交史事方面的写作,曾出版《历史需要细节 一个后代眼中的老外交家往事》。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