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不快的苏联之行
新中国成立不久毛泽东第一次访问苏联,目的是商讨两国间的政治、经济等重大问题,为斯大林祝寿,重点是处理1945年国民党政府同苏联政府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毛泽东希望斯大林能废除同国民党政府签订的旧约,再同新中国政府签订一个新约。
▲ 1949年12月至1950年2月,毛泽东主席访问苏联。这是新中国最高领导人的首次出访。图为毛泽东主席抵达莫斯科车站时受到苏联党政领导人布尔加宁(右一)、莫洛托夫(右二)等的热烈欢迎。
1949年12月16日毛泽东到达莫斯科,当晚与斯大林第一次会见。斯大林问这次来要不要搞个什么东西,毛泽东说恐怕要搞个东西,这个东西应该是“既好看又好吃”。斯大林和苏方其他人员都弄不清毛泽东是什么意思,目瞪口呆,贝利亚还失声笑了起来。
斯大林说,同国民党政府签订的条约是根据雅尔塔协定缔结的,这个协定规定了条约的主要内容:这就意味着,中国条约的签订可以说是取得了美国和英国的同意。考虑到这个情况,我们在小范围内已经决定对中国条约暂不做任何修改,因为即便是对一个条款进行修改,也会在法律上给美国和英国以口实……鉴于这种情况,条约问题无法讨论下去了。
毛泽东提出要周恩来到莫斯科参加谈判,斯大林感到奇怪,认为有他和毛这两位最高领导在,什么都可以决定,还要周恩来到莫斯科来干什么。
▲ 访问苏联期间的毛泽东
12月24日,毛泽东与斯大林举行第二次会谈,斯大林仍只字不提条约问题。第二次会谈后,斯大林常给毛泽东打电话,但仍不提条约之事,而且不再会见毛泽东。毛泽东被冷落了十几天,十分恼火。
恰在这时,英国通讯社见毛泽东在莫斯科十来天没有动静和消息,就散布说斯大林把毛泽东软禁起来了。这使斯大林十分紧张。怎么办?驻苏大使王稼祥出了一个好主意,用毛泽东出面回答记者问题的方式来戳穿谣言。1950年1月2日,毛泽东答塔斯社记者问发表,其中提到要解决《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问题。斯大林改变了态度,并同意周恩来来莫斯科。
▲ 毛泽东 资料图
令笔者不解的是,既然毛泽东心里最想要的就是条约,为什么在第一次会见斯大林时不坚持?斯大林一说否定的话,毛泽东就不再说了。也许是事先没有准备好,也许是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向斯大林提不同意见。那么第二次会谈呢?中间有七八天的空闲,为什么不好好准备一篇发言,利用第二次谈判的机会,阐明中方观点,讲清楚道理,说服斯大林?
▲ 师哲
时任翻译的师哲和一些学者写文章说,毛泽东是故意坚持不主动提的。在毛泽东看来,如果中方先提出来,好像是有求于苏联,苏联应该主动提这个问题,苏方不主动提就是不诚恳,毛泽东的性格就是不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可毛泽东的性格又使他无法忍下去,于是就对苏方人员大发脾气。
▲ 1949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莫斯科出席庆祝斯大林70寿辰盛大庆典。
不仅如此。其间的12月21日是斯大林70寿辰,苏方举行庆祝大会。毛泽东的祝辞是苏方翻译费德林代读的,高度评价了斯大林的贡献,反响很大,大会气氛很热烈。可据师哲说,在大会进行过程中,斯大林一再侧过脸来同毛泽东说话,无论斯大林和坐在旁边的匈牙利领导人拉科西怎样引逗,都未博得毛泽东的一丝微笑
▲ 时任美国国务卿艾奇逊
1950年1月12日,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就蒙古问题发表了长篇讲演,说:“苏联正在将中国北部地区实行合并,这种在外蒙所实行的办法,在满洲亦几乎实行了。”苏方同毛泽东商定,由中、蒙、苏三方分别发表官方声明予以驳斥。
1月21日,苏、蒙分别以外长名义发表了声明,中国的声明则以新闻总署署长胡乔木的名义发表。斯大林约毛泽东和已经到达莫斯科的周恩来到克里姆林宫晤谈,对中方提出了批评。苏方的意见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新闻总署署长是不能与外长等同的。毛泽东对斯大林的批评很不高兴。
▲ 周恩来 资料图
谈话结束后,斯大林特地把毛泽东、周恩来请到自己的车上,拉他们到自己的别墅并设宴款待。在车上,斯大林与师哲谈到要择机去住处看望毛泽东时,毛泽东看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等斯大林把话讲完,就对师哲说:“你和他谈的什么?不要请他到我们那里去做客。” “把话收回来,不请他了。”之后一路上大家一言不发,气氛沉重得像灌了铅。
到了别墅,晚宴的气氛仍然冷清、无聊。为了打破僵局,斯大林自己离开座位打开留声机,请大家听音乐、跳舞。尽管有三四个人轮番请毛泽东上场跳舞,却始终没有成功。宴会和舞会更添了不快之感和格格不入的气氛,最终不欢而散。
▲ 毛泽东 资料图
这就是毛泽东,毛泽东就是这样的人。毛泽东的确不同寻常,他的言行常常出人意外。据随毛泽东第二次访苏的翻译李越然在《中苏外交亲历记》中说,毛泽东向苏方提出,到达莫斯科后下了飞机就走,不要人迎接,也不检阅仪仗队。到莫斯科后,毛泽东不愿住苏方安排的大房间,而看上了李越然住的房间,要与李越然换房。这些当然都不能按毛泽东的想法办。读到诸如此类的故事,人们会增加对毛泽东的了解,感到他的可爱之处。
▲ 斯大林 资料图
有学者说,毛泽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早就对斯大林憋了一肚子意见,抗日战争时全部援助蒋介石,而信不过他毛泽东和中共,甚至打压他,所以见了斯大林情不自禁要发泄。也有学者赞扬毛泽东,说他用这样的办法来表示对斯大林和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不满,表现了应有的骨气。
不过笔者有所怀疑:用这种方式搞外交合适不合适?搞外交不能靠使性子,不能靠发脾气,不能靠给人脸色看,不能靠偶然。事实证明,斯大林当时对毛泽东来访是很重视的,对毛泽东本人也是很尊重的,在一些问题上是可以听取中方不同意见的,在签约问题上斯大林改变了态度就是明证。
看来,面对已经领导苏联几十年、长期同美英等大国打交道、很有国际外交经验的斯大林,毛泽东的办法不多,所以诚如师哲所说,毛泽东“一心要把担任总理兼外长的周恩来请到莫斯科完成这项任务”。
师哲说,有一次斯大林打电话问毛泽东:“我是想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是否还有什么新的意见或想法。”毛泽东说:“我没有什么新的意见,一切由周恩来商谈办理。”
周恩来表现非凡
周恩来一投入这项工作,果然表现非凡。
▲ 开往莫斯科的火车
他于1950年1月10日率团动身前往苏联,20日到达莫斯科。随周恩来访苏的伍修权曾回忆:“旅行路程太长,随行人员都觉得十分疲劳困乏,但周总理却一路未露倦容,利用旅行的时间从事紧张的工作,在颠簸的车厢小桌上,起草、批阅和审改许多与这次出访有关的文件材料,还利用电话与远在莫斯科的毛主席商讨问题。”
▲ 周恩来 资料图
到莫斯科后,他一面主持整个代表团的活动,一面又要不断向毛主席请示报告和研究问题,更要与苏方连续会谈。由于当时我们刚刚建国,包括苏联在内的许多国家对我国的政策还很不了解,有的抱着怀疑态度;加之苏联仗着大国地位,常常过于强调本国利益,同他们打交道并不是一切顺利的。毛主席作为中央最高领导人,处于第二线,一切都由周总理出面处理。
会谈中既要强调团结友好,努力发展互助合作关系,又要坚持原则维护本国利益,不为对方单方面意愿左右。周总理以他杰出的外交才能,完成了党和毛主席交给他的这一艰巨任务。”《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起草、修改、签订,周总理更是倾注了全部心力。
从整个条约的宗旨大纲到每条每款的措辞用语,他不仅亲自一一反复推敲,还组织发动代表团和驻苏大使馆的同志一起认真讨论修改,要求人人都对此开动脑筋,贡献力量,尽可能使其准确无误。周总理对我们说,这个条约不仅要适应今天的需要,还要考虑到以后的形势发展,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后人的检验,要对我们的国家负责,维护人民的利益,决不能出现差错和漏洞。”
▲ 小说《旅顺口》
在火车上,周恩来还翻阅了一本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苏联小说《旅顺口》。他曾对身边的同志说:对这本书的印象非常坏,这本书宣扬沙俄侵略战争、掠夺战争,极尽丑化中国人之能事,实在令人气愤。书中的“英雄人物”拥护沙皇的反动制度和侵略政策,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宣扬的?
周恩来是带着对《旅顺口》这样的印象到莫斯科的,所以在谈判中他除了把握好当时的中苏友好外,不会不对苏方的错误倾向提高警惕和进行抵制。其实,早在新中国外交部成立伊始第一次去讲话时,周恩来就说过,我们与社会主义国家是一个体系,要联合,但不是说没有区别,认为毫无问题,那是盲目乐观。
在与苏方的一系列谈判中,周恩来充分发挥了他的外交才干。例如,据师哲说,会谈中斯大林提出不允许第三国居民进入中国东北、新疆地区居留的问题。由于这个问题提得突然,谈话有些冷场。周恩来随即反问道:“东北住有很多朝鲜民族的居民,他们算不算第三国公民?更不用说外来的蒙古人了。”斯大林被这一反问弄得措手不及,一时哑口无言,后来说明,他们的本意是禁止、美、日、英等帝国主义国家的人进入我国东北活动。
看来,周恩来敢于而且善于在斯大林面前提出不同意见,使斯大林难以应付,而不得不暴露出内心的真实意图。这表现出周恩来善于搞外交的特点。也许,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斯大林就会明白,为什么毛泽东一定要周恩来来莫斯科参加谈判。
条约的第一稿是苏方起草的,周恩来认为不能用,中方的很多意见没有包括进去。后经请示毛泽东,决定我们自己起草一个稿子。师哲说:“周总理花了整整两天多时间草拟了条约文本,我把它译成俄文交给苏方修改。这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他们没有想到我方会提出内容这么充实的条约。”
条约全名为《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其中“互助”二字是周恩来建议加上的,这不是两个字的问题,而是有着深刻的含义,表明两国之间是互相帮助而不只是苏方单方面给予中国帮助,从而体现了平等。在苏联一向奉行大国沙文主义的背景下,周恩来的这一高招表现了他的外交智慧,是何等重要。
师哲说:“周总理强调,‘友好同盟’的具体内容自然就包括互助合作在内了,而后者也应该是条约的具体内容。苏联方面对周总理的解释很感兴趣,也相当重视,因此把这次会谈情况向斯大林作了汇报。以后,周总理的这个意思在条约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这两个字将新条约与旧条约区别开来,表现出外交上的善谋。
▲ 周恩来 资料图
师哲对周恩来的评价极高,他说:“在那次不欢而散的宴会上,总理虽然也说也笑,甚至也歌也舞,但他的每个举动、每一步骤总是紧跟着毛主席的步伐和情调,然而又不令人感到他是‘人云亦云’‘亦步亦趋’。
他表现出自己的意志、立场,他的举止符合他的身份及礼节,没有丧失尊严和原则,也没有损伤自己的形象,更没有表现出迟滞、呆板或失措。他总是想方设法自然地调节、缓和紧张气氛,以便造成一种较活跃的环境。在那天晚上,他的努力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如果没有总理在场,沉闷、压抑的气氛定有增无减。总理真不愧为机敏、灵活而有气魄的外交大师。”
毛泽东在外交上离不开周恩来
笔者认为,从毛泽东第一次访苏谈判签订条约这一历史事件人们可以看出,毛泽东这样伟大的政治家,离不开周恩来这样伟大的外交家。毛泽东必须请周恩来出来办理他想办的外交。周恩来的重要作用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显现。
▲ 毛泽东与周恩来
不仅是这一次,终其一生,毛泽东在外交方面都离不开周恩来。毛泽东与外国领导人谈话喜欢谈大的方向、战略、原则,海阔天空、无拘无束、高屋建瓴、势如破竹,甚至动不动就与对方谈哲学,要求苏联派一位哲学家到中国当大使。当然,方向、战略、原则都是很重要的,外交中谈谈哲学也是很深沉的事情,颇得对方的敬重。但国际关系中无论是多边或双边,都有许多实际外交问题需要解决,仅靠方向、战略、原则乃至哲学是不够的。
真正把外交局面打开,发展对外关系,争取实现有利于我国的国际环境,维护我国利益,还得靠对国际事务了如指掌,在外交领域得心应手,既能在宏观上把握战略方向,又能在微观上深入事物机理,而这些都需要兢兢业业的周恩来,带领一批能干的专职外交人员去努力完成。
▲ 毛泽东与周恩来 资料图
即使在毛泽东最不喜欢周恩来的时候,他也离不开作为外交家的周恩来。建国后毛泽东对周恩来有过两次严重批评。一次是1956年,毛泽东对周恩来的“反冒进”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批判,调子越来越高,以至于迫使周恩来提出他继续担任国务院总理是否适当。
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认为周恩来应继续担任总理,而周恩来兼任外长不是长久之计,不再兼任本属正常现象,问题是毛泽东按照“大权独揽、小权分散”的原则批示,“大政方针和具体部署都是一元化,党政不分”,设立了财经、政法、外事、科学、文教小组,直属党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国务院和国务院各部的一些问题要提到书记处讨论。
这实际上就是把国务院的实权收到毛泽东那里,周恩来的很多领导权被剥夺或削弱了,但外交仍然决定由周恩来主管。好在新任外长陈毅一向内心佩服周恩来,两人关系始终很好。
▲ 周恩来 资料图
第二次是“文革”期间,1973年7月,批评外交部153期《新情况》,毛泽东撇开周恩来对张春桥、王洪文说:“你们年纪还不大,最好学点外文,免得上那些老爷的当,受他们的骗,以至上他们的贼船。” “结论是四句话: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出修正。”同年11月,毛泽东又听信他人谗言,说周恩来在与基辛格会谈中“右”了,组织开会对周恩来进行严厉批判。
研究者说,这次毛泽东抓住外交问题批周恩来,是出于林彪叛逃摔死后对周恩来批极“左”心存不满而采取的举措。最后,毛泽东说“总理还是我们的总理”,他不敢把大权特别是外交权交给别人。江青、张春桥、王洪文之流对周恩来恨之入骨,千方百计想利用毛泽东的话把周恩来扳倒取而代之,但他们终无胆量也无能耐去插手外交,就是外文也不是说学就能学出来的。这些历史事实说明,尽管毛泽东在一些方面不同意周恩来,但总的来说,他还是离不开和信任周恩来的,尤其在外交上,他只能依赖周恩来。
▲ 1957年,毛泽东访苏红场阅兵。
为什么毛泽东在外交上要依赖周恩来?1957年,毛泽东第二次访问苏联同赫鲁晓夫谈话时说出了内中的奥秘。据翻译李越然在《中苏外交亲历记》中说,毛泽东对赫鲁晓夫说他要辞去国家主席职务了。赫鲁晓夫问谁是接班人,毛泽东说了刘少奇、邓小平,在谈到周恩来时,毛泽东说:“这个同志在大的国际活动方面比我强,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矛盾。他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人,有弱点能自我批评,是个好人。”毛泽东一生特别是当上最高领导后,恐怕没有说过几次谁比他强的话,却不能不坦诚表示周恩来在外交上比他强。
▲ 《沉思中的周恩来》
周恩来是如何在外交上达到这种境界的呢?人们常说“十年磨一剑”,而周恩来是终身磨一剑。“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实际上不只是“一剑”,周恩来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方面都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可以说是个全才、通才,而在外交方面,达到了全党全国无人出其右而享誉全世界的地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周恩来不但是新中国总理的不二人选,外交部长也非他兼任不可。
毛泽东是公认的伟大的政治家,他在很多方面包括对外交问题、全球问题都提出过了不起的战略思想,但他不喜欢处理实际外交问题,所以在外交上他总是离不开周恩来。周恩来不但是公认的伟大政治家,还是公认的伟大外交家。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