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事业的创始人、奠基者,也是礼宾工作的奠基者和光辉楷模。我曾在外交部礼宾司工作20多年,有幸多次聆听周总理的谆谆教诲,学习周总理对外交礼宾工作的重要指示和决策,至今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删繁就简的“礼宾革命”
1965年7月,我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外交部礼宾司工作。到礼宾司后不久,有一次周总理在一次会议上要求礼宾司同志们记住四个字——“礼宾革命”。之后,礼宾司就用红纸剪出这四个大字,贴在礼宾司办公室的墙壁上。周总理让我们每天都看到这四个字,并永远牢记它。
“礼宾革命”实际上是周总理倡导的我国礼宾工作的重要指导思想,意思是礼宾工作不能墨守成规,应根据不同情况、对象及要求,不断进行革新、完善和提高。
周总理指出,历史上的礼宾制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封建帝国的,一类是资本主义的。过去有很多礼宾规格是资本主义国家定下来的,我们学了一些这类东西,同时还学了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一些。我们不能完全照搬这套礼宾程序,也不能完全废除,但可以打破一些,要进行改革,要更多地发挥创造性。也就是说,礼宾革命的目标是既与国际上公认的习惯做法相一致、相衔接,又要具有社会主义中国的礼宾风格,为更好地贯彻我国外交政策和发展对外关系服务。
新中国外交部旧址
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周总理对我国礼宾工作进行逐步改革,内容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删繁就简。即删简礼宾安排方面一些过于烦琐的礼仪和程序。例如,国宾来访,双方领导人在机场讲话;外交使节在宴会上轮流向宾主敬酒;大使递交国书仪式上双方互致颂答词。这些都应根据礼宾改革的精神加以简化。这种改变不影响原有仪式的隆重,却减少了程序,缩短了活动时间,对各方都有益处。
二、创新开拓。即根据我国的情况和对外工作的需要,采取一些独特做法。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体现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如有国宾来访,我们安排群众欢迎仪式;六七十年代,为支持越南和巴勒斯坦人民的正义斗争,我国给越南南方解放组织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驻京代表机构以大使馆相同的地位和优遇等。
三、有的放矢。即有针对性、不强求一致。周总理经常教导我们说,礼宾安排要有针对性,注重实效,要根据客人的具体情况来决定,做到有的放矢。
除此之外,在周总理的领导和关怀下,礼宾工作还作出其他一些重要改革。比如,规定国宴为四菜一汤的标准;取消国宴上外交团团长祝酒和使节敬酒;降低涉外赠礼标准等。强调礼宾活动安排根据对象、情况、时间与地点等诸因素,灵活运用多种形式与方法。
虽然“礼宾革命”很多是简化程序,减少繁文缛节,但又不等于完全简单化,而是从实际出发,审时度势,敢于创新,服从政治大局。
我的同事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联合国恢复我国合法席位及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以后,不少第三世界国家的领导人要求访华,其中一些国家领导人希望我国为他们提供接送的交通工具。
按照国际上传统做法,接待国不为外宾提供境外的交通工具。对此礼宾司议论很久,提不出什么好方案。周总理一听就有点生气,批评礼宾司对“礼宾革命”在思想上还是没想通。他说,第三世界国家领导人要来中国,我们不能拒之门外。这次联合国恢复我国合法席位,就是他们投我们的赞成票,这是政治上对中国最大的支持,礼宾司怎么这个政治账都算不过来?对这些国家的要求我们应该给予满足,要派专机出国迎接。他要求礼宾司的领导马上去办,并写报告送给他批。通过这件事,让我感慨良多。
在礼宾司工作的日子里,我亲历过多项礼宾改革,归纳起来有以下几个方面:一、顺应形势的发展,改革以往的某些礼宾程序;二、保证礼遇规格;三、礼宾工作更加注重实效,提高工作效率,在保证完成外事任务的前提下,精打细算,节省外事开支。
周总理
周总理离开我们后,礼宾司同志牢记周总理“礼宾革命”的指示,也进行过多项改革,其中改革接待礼仪与迎宾场所是最突出的案例。
随着各国民航交通日渐发达,考虑到节省人力、物力、财力以及专机安全责任等因素,并同国际各国礼仪实践接轨,1978年12月,礼宾司向中央上呈报告,建议停止向外国元首和政府首脑访华提供往返专机。当月,中央批准了外交部的改革方案,派专机接送外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的做法就此停止。
改革迎宾场所也是其中重要一项。1980年,外交部建议将迎宾仪式由机场(车站)改为人民大会堂。当年8月,中央批准了外交部的报告。我国领导人称这项礼仪改革效果好,节约他们很多时间和精力。群众也纷纷写信,赞扬和拥护这项改革,说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宾欢迎仪式,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是一项很好的改革。
客随主便”和“主随客便”
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特点之一是坚持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周总理在这点上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尤其在同小国、穷国、弱国打交道的时候,他非常注意贯彻这项原则,常说“客随主便”或“主随客便”。
“客随主便”是说到人家那里去做客,要尊重人家的安排,少给主人添麻烦,了解东道国的难处和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等;安全工作除要掌握内紧外松的原则外,重要的是把安全工作主要责任交给东道国负责,做到万无一失。
1960年4月,陈毅副总理兼外长陪同周总理访问尼泊尔。图为柯伊拉腊首相(左四)陪同游览博克拉湖。
例子不胜枚举,我略举两三个。1956年,周总理和一位副总理出访尼泊尔王国。尼方出于友好,专门安排尼泊尔首相阿查利亚亲自陪同周总理和这位副总理乘坐尼政府专机——两个螺旋桨的“伊尔12型”小客机前往博克拉小城访问一天。
“伊尔12型”客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小飞机,性能和拔高能力均有限,而从加德满都首都机场起飞后即刻要拔高飞越周围高山,且高山地区天气变化大、雾气浓,我方人员对此有些担心。他们报告周总理,建议以日程太紧为由取消这项安排。
周总理马上开会,严厉批评说,尼泊尔首相亲自陪同去博克拉访问,完全是一种十分友好的姿态,不去是很不礼貌的。难道大国总理重要,小国总理就不重要?尼方既做此安排,就一定会采取严密的安全措施。事后经商尼方,双方派出有关人员乘坐尼方专机先去打前站。之后,周总理一行按尼方原计划访问了博克拉城。该城人口不到10万人,当天几乎倾城而出欢迎周总理一行,访问十分成功。
1964年1月,周总理抵达马里,凯塔总统到达机场迎接。
1963年12月至1964年2月,周总理在陈毅副总理陪同下首次访问非洲十国。1964年1月2日,在周总理访问加纳前数天里,加纳首都阿克拉发生了开枪行刺恩克鲁玛总统的事件。
1月7日,加纳总统府内阁秘书、外交部主任秘书等4人联合接见黄华大使,表示他们已向恩克鲁玛总统建议,将周总理访加改为非正式、私人性质访问,接待安排重新调整。而次日早晨,恩克鲁玛总统接见黄华大使时,却一再强调局势完全可以控制,安全无问题,希望周总理按原计划如期访问,性质不变,一切安排照旧,他本人去机场迎接周总理。
黄华大使报告周总理后,周总理深情地说:“愈是在人家困难的时候,愈是要去。”他当即决定派黄镇副部长先期去加纳同加方商谈。黄镇副部长带去周总理的三点建议:为了两国领导人的安全,一切外交礼仪可以从简,恩克鲁玛总统也可以不去机场迎接;不去首都以外地方参观,可多进行会谈;请加方指定安全保卫官员与使馆联系,具体布置安全工作。
周总理(右一)同加纳总统恩克鲁玛(左)切磋乒乓球技艺,左二为陈毅。
周总理一行于1月11日晨乘专机抵达阿克拉。专机着陆时未鸣礼炮,改为传统迎宾礼仪,击鼓迎接。在我方建议下,恩克鲁玛总统不去机场,由加方外长等官员迎接。当晚周总理前往总统官邸会见恩克鲁玛总统,总统热情地与周总理和其他随行人员拥抱,并说:“欢迎你,谢谢你能来。”
1月13日晚,恩克鲁玛总统在克里斯兴城堡为周总理举行国宴,双方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周总理与恩克鲁玛总统举行多次会谈,会谈中周总理第一次提出中国对外援助的八项原则。
周总理从政治着眼,冒着风险如期访问加纳,在困难的时候支持了恩克鲁玛总统,在礼仪方面强调“客随主便”,体现了对一个小国的尊重和对非洲人民患难之交的真情。
1964年1月30日至2月1日周总理访问埃塞俄比亚
1964年1月30日,周总理应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的邀请,对埃塞俄比亚进行友好访问。埃塞俄比亚迫于美国压力,把接待和会谈地点安排在远离首都的古都阿斯马拉。周总理体谅埃塞俄比亚方面的困难处境,说:“没有关系,外国对他们有压力,我们应该体谅他们。”欣然前往阿斯马拉。埃方深为感动,接待规格逐步升级,周总理所到之处受到群众的夹道欢迎。塞拉西一世皇帝亲自陪同周总理参观,会谈时表达发展埃中关系的愿望。
周总理从加强两国人民友谊大局出发,体谅小国困难处境,客随主便,这种政治家的风度获得了埃塞俄比亚人民的高度赞扬。周总理此行产生重大影响,1970年11月24日,埃塞俄比亚终于与我国建立外交关系。
尊重国宾礼俗是对其国家的尊重
周总理非常重视各国的风俗习惯。他有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他说:“尊重一个国家的传统习惯,实际是对这个国家的尊重。”中国领导人在出国访问和在国内接待国宾时,周总理经常教导我们尊重国宾衣食住行的习惯和礼仪,并根据国宾的风俗习惯特点作出安排。
周总理宴请客人特别注意客人的生活习惯。1954年日内瓦国际会议期间,周总理宴请世界着名喜剧大师卓别林夫妇时,因为卓别林不吃鸭肉而引发了一场尴尬。周总理指示,今后外交宴请一定要尊重和照顾到客人的饮食特点,特别要避开对方的忌口,更不能以我方的爱好强加于人。
周总理与卓别林合影
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礼宾司人员在这方面特别注意,尤其注意尊重国宾的传统饮食习惯和宗教信仰。多年来,礼宾司为来自穆斯林国家的国宾举行国宴均安排清真全席,宴席上不用酒类,而是用饮料或茶水;在宴会上如个别外宾饮食有某种忌讳,还作特殊安排。
有一次在宴请时上了包子,周总理询问包子是什么馅的,制定菜单的礼宾人员回答说:“大概是猪肉的。”周总理很不高兴地说:“什么是大概,如是素食者或伊斯兰教徒,那怎么办?”
后来,礼宾官特别注意了解和熟悉来访国宾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俗。例如:伊斯兰教徒不吃猪肉,忌讳论猪,不喝酒,在斋月里日出后日落前禁食,每天都要向麦加方向祈祷;印度教徒不吃牛肉,崇拜牛为神牛,不能将牛皮制品带入印度庙宇;基督教和天主教徒忌讳数字13等等。
礼宾工作的“严、准、细”
周总理要求外事干部遵循“站稳立场、掌握政策、熟悉业务、严守纪律”16字方针,还特别要求礼宾人员办事必须做到“严、准、细”。
1988年12月6日,韩叙与基辛格夫妇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为庆祝中美建交十周年举行的宴会上。
“严”,表现在对礼宾工作人员要求非常严格。周总理常说,礼宾工作是对外交往的一个重要窗口,具有高度政治性和敏感性,礼宾人员办事要严谨慎重,办案时不能使用“可能”和“大概”的字眼。办案时一定要弄清情况,只有情况明,才能决心大,严谨办案。例如,周总理曾专门召开礼宾司全体人员会议,详细了解有关接待外宾、外国驻华使馆人员及其外交特权和外交豁免权等情况,并要求我们了解和熟悉外国驻华使馆情况,做好管理工作。
周总理要求干部十分严格,经常利用接见外宾前后或谈工作的机会,就有关国家的情况和重要新闻向有关干部提问,答对了,当场表扬,答错了或答不出时,就批评。
有一次外事活动,周总理突然问道:“诺曼底登陆是哪月哪日啊?”当时在座的人都答不出准确日期。礼宾司司长韩叙也在场,他也不知道,便立即打电话问,随之问了出来,就回答说:“是1944年6月6日。”周总理马上就表扬了他,说:“韩叙就这点好,他能勤问。不知道的就要问。”韩叙是我的老领导,他那细致的工作作风,影响了我一生,受益匪浅。
1971年4月14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会见5个国家的乒乓球代表团。
“准”即准确,有时候还表现为对某些事情的变通。周总理精通外交礼宾业务,在接待国宾过程中,他常常率先垂范,甚至手把手教礼宾人员。在礼宾司或在钓鱼台国宾馆接待办公室,礼宾人员会经常接到周总理打来的电话。比如对宴会的安排,他就常常找礼宾人员核对宴会主宾席排列方案,亲自教我们排席位。他说,礼宾次序是礼宾工作的重要工作之一,突出体现礼宾的重要性、复杂性和主人的意图,做得好,宾主欢喜,如考虑不周,宾主不悦。
对宴会席次安排,周总理主张区分不同情况、采用多种方法安排,突破西方一些习惯做法,如不一定非得女陪男、男陪女等。1956年2月,周总理曾对国宴形式作过指示,要求改变过去死板的宴会气氛,要用利于沟通的圆桌来代替原有的长桌。195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庆典,招待会是重要的国事活动,他就亲自安排了国庆招待会前三桌宾主席次。
周总理还善于根据形势和时机的变化处理礼宾工作中的一些棘手问题。1971年4月,美国、加拿大、哥伦比亚、英格兰、尼日利亚乒乓球代表团访华,周总理决定同时会见他们。邀请美国乒乓球代表团来访是中美关系打开大门前毛主席和周总理作出的重大举措,如何会见?
当时礼宾司提出的方案仍未超出一般会见安排的老套。最后,总理亲自设计了一个新颖独特的安排:一是按英文字母顺序排五个团座次,即加拿大(Canada)、哥伦比亚(Columbia)、英格兰(England)、尼日利亚(Nigeria)、美国(United States of America)。每团代表入座一组沙发,各团呈椭圆形相围而坐,以体现各国平等思想和运动员之间相互无拘束的友好关系,也便于谈话时各团都能听到。
二是每团第一座位为中方陪同,周总理步入会见厅后,首先与加拿大代表团谈话(中方陪同起立让位),然后他依次移动位置同每团谈话10余分钟,现场同声传译,最后以同美国代表团的谈话作为此次会见的高潮。
这个安排既体现了我国一贯奉行的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的外交原则,又重点突出了周总理对美国人民的友好表示。这是礼宾安排上一个深思熟虑的完美之作,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效果。
周总理与西哈努克亲王握手
“细”,即细致。礼宾工作既是繁琐的事务,又处处件件含有政治元素,看似不显眼的小事,却是关乎外交的大事,所以一定要细致。周总理教导我们,办案要准确、细致。他常常打电话到礼宾司,就某个问题直接找经办人询问,指示具体的改动,如宴会的菜单、文艺晚会的节目单等。
周总理的细致还体现在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尊重每一位来宾或朋友。1972年1月31日巴基斯坦布托总统访华,周总理为布托总统举行国宴,当晚西哈努克亲王也应邀参加。当时印成的讲话稿未提西哈努克亲王参加宴会,周总理及时作了弥补。他不但在讲话开始的称呼里加上“尊敬的西哈努克亲王阁下”,还离开讲稿,即席加上一段关于中柬友好和巴柬友好的话。对此,布托总统和西哈努克亲王都非常满意,宴会气氛格外活跃融洽。
“文革”时期,国家大部分政务都由周总理操持,本来已经很累,外事工作又占去他很多精力,他每天不知要批阅多少文件。但就是这样,他在批阅文件时仍然一丝不苟,连错别字、不正确的标点符号都一一改正。我国外交工作的严谨、准确、细致作风,就是由周总理当年言传身教、亲手培养起来的。
周总理还经常教导礼宾司人员,在接待国宾过程中一定要谦虚热情、平等待人,一定要摒弃大国主义。来访国宾无论是来自大国还是小国,为表示对国宾的尊重,周总理总是把会谈或会见地点轮流安排在人民大会堂或外宾下榻的地点。如国宾为国家元首,周总理则坚持第一次会晤要安排在外宾下榻地,以表示对国宾的尊重,多年来这已成为惯例。
周总理曾说过:“外交工作首先是做人的工作,朋友越多越好。”他身体力行,善于与人交朋友,以他特有的魅力、热情、坦率、老练,以理服人,赢得了很多朋友。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领导者》中这样评价周总理:“周有一种既注意细节又避免陷入繁琐的罕见才能。”还说:“就周而言,‘伟大是注意小节的积累’这句箴言确实有道理。即使他在亲自护理每一棵树木时,总能够看到森林。”
作者简介
吴德广 1938年生于广州潮州,1965年毕业于外交学院,同年调入外交部,先后任礼宾司科员、驻卡拉奇总领事馆职员、礼宾司国宾接待处副处长、驻日本使馆一秘、礼宾司处长并为该司领导成员之一、中国驻古晋首任总领事。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各国都可以拥有并派遣“外交信使”,作为在本国政府,驻外使领馆间传递外交文件邮袋的使者。外交信使在持有官方文件执行职务时,不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逮捕或拘禁,享有人身不可侵犯权和完全的外交豁免权,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斩来使”。
大学毕业后进入外交部,我有幸成为一位外交信使,到过近一百个国家出差。对于刚刚走出校园大门不久的我,有机会得以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在几年的信使生涯中,工作之余,既饱览全球各地风情,名川大山,也去过普通游客很少涉足的亚非拉美偏远小国,亲历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奇闻趣事,大大丰富了我的阅历。兹将几桩趣事记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一)
1985年春节之前,我和老信使孙春业结束尼泊尔、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等国的东南亚之行,在曼谷度过大年初一,急切地准备赶回北京过年。
不料,行前被民航工作人员告知机票被取消,原因是航班上有“要要客”(VVIP)乘机。我们归心似箭,闻讯后不愿推迟,随即与民航代表处据理力争,称我们也是要要客,重任在身,必须完成任务,如期回京。几经周折,民航代表处终于保留了我们的座位。
春光和煦的曼谷街景
大年初二,乘着亚热带和煦的春光,我们驱车来到廊曼机场。一上飞机,走进头等舱,就看见两位气度不凡,皮肤皙白,体型富态的中年人,一人一排,正在看报,似乎有意遮挡着脸,靠窗坐在头等舱的一侧,与坐在中间一排的几位肤色黝黑,个头矮瘦的典型东南亚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等我们在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边靠窗落座,开始品尝空姐送上的清凉冷饮时,我们扭头细看,才发现这两位看上去更像华人的乘客,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色高棉”的领导人波尔布特和英萨利。那几位柬埔寨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警卫人员,仿佛形成一个保护圈,坐在他们周围。整个头等舱内,除了波尔布特一行,就是我和老孙两人。
飞机很快起飞,一路上波、英两人一言未发,或低头看报,或闭目养神;他们的随从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这样在沉闷中度过。飞机刚刚落地,就有人登机,将他们迎接下去了。由于我们是唯一一波同行的VVIP,自然紧随其后下了。等我们开始走下舷梯时,看到波尔布特一行,乘着一辆考斯特专车,已经绝尘而去。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的奇遇之一。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二)
记得是1989年1月的一个的傍晚,我们从约旦起飞,准备前往下一站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与我同行的是川籍老信使田湘,老田为人谦和,幽默有趣,我俩相互照顾,配合默契,经常用四川话说笑,一路上轻松愉快。在约旦期间,去过与以色列遥遥相望的死海游泳,体验“永不沉沦”水上躺平漂浮;还驱车二百余公里,去到深藏在沙漠里的世界文化遗产佩特拉古城,领略了阿拉伯特有的罗马式建筑,气势恢宏,印象深刻。
以罗马式建筑闻名天下的约旦佩特拉古城
一到安曼机场,我们立刻有了一种与观光旅游时迥然不同的异样感觉,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安检比平时要严格得多。担心安检升级,会耽误我们登机,于是我们决定不去头等舱休息室,直奔登机口。半道上,有一位个头高大的洋人友好地与我搭讪,听说我们是要飞往巴格达后,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大声笑道“真勇敢!“(Courageous men!)。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安检,我们终于登上了预定的波音737约旦皇家航空公司(Royal Jordanian Airlines)RJ812号航班。
安顿落座后,漂亮端庄的约旦空姐,和蔼可亲地给我们送上湿毛巾和香槟饮料。我则一如往常,先抓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航空杂志,埋头翻阅起来。 此时,坐在里座的老田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并用四川话轻声对我努努嘴说“法特,法特”。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顿时惊呆了,那位头戴标志性提花头巾的阿拉法特,在几个保镖的前呼后拥下,匆匆从我身边疾步而过。有趣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并没有在头等舱停留,而是径直往经济舱方向往后走去。阿拉法特及其随行刚刚步入机舱,机组人员迅速关上了舱门,飞机旋即开始向跑道滑行。
这时老田和我相视一笑,低声说道,这下完了,我俩只能听天由命了,要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掌握了阿拉法特此行的信息,搞不好就得陪着他一同去见真主了。但我又禁不住好奇,很想去面对面,好好看看这位叱诧风云、可能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传奇人物。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起身走向经济舱,没想到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接口处被一位保安人员拦住,不让我过去,只好悻悻然返回座位。飞行中,我发现阿拉法特曾经到头等舱上过一次厕所,但也都有保镖守护在侧,无法靠近。
我们此行,正值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中东地区局势风云变幻,各种有关可能开战的谣传甚嚣尘上的特殊关头。侯赛因国王在位的约旦是当时中东地区可以斡旋于阿拉伯世界和西方各国之间的重要和平力量,萨达姆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伊拉克则是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处在与以色列最前沿的巴勒斯坦的地位极其特殊微妙。
尽管我们对当时的中东政局的背景知之甚少,但突然间与巴解组织领导人如此近距离相遇,置身同一架飞机,顿时真切地感受到世界之小,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约旦与伊拉克比邻,不到一小时的飞行,还没有等我们把香槟和坚果小吃消灭,就在这样的浮想联翩中匆匆过去了。飞机穿过夜幕,平稳地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我们收拾好行李,正起身等待机组人员开门,发现阿拉法特蓦然站在我身边,这位神秘莫测的风云人物,个头不高,笑容可掬,显得是那么平和平常。我跟他对视一笑,很自然地相互握了一下手。他的手竟是如此的纤细,仿佛是女人的一样柔软,完全不像四处组织武装暴力的领导人。这时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被引导簇拥着首先走出机舱,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我们猜想可能是萨达姆的儿子或是萨达姆最信任的高官。
这就是我多年前信使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奇遇。
外交信使生涯轶事拾遗(之三)
环球旅行总是让人感到获益匪浅,又会出人意外,令你在若有所“失”中重获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今年,我的生日便是在不同的国际时区变更线之间穿梭往来中悄然“丢失”了。
笔者生于29年前的7月28日。 29个春秋过后,有幸有机会飞越南太平洋,作大洋洲之游。7月27日晚新西兰时间22时许,我告别了这个水草肥美,小巧富庶的岛国,由奥克兰飞往西萨摩亚。
经4小时飞行后,抵达西国首都阿皮亚,这时时光倒流,我的日历上显示时间回到了凌晨2时。原来,新西兰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西国则处在变更线以东,两地时间有整整一日之差。
稍事休息,东方既白,我便乘着游兴开始驱车饱览西国风光。由于西萨摩亚是波利尼西亚群岛中一个仅有16.2万人口、陆地面积2934平方公里的蕞尔小国,仅一日功夫便“周游”了全国。
风光迤逦的南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
尽管如此,西国那一望无垠的椰林沙滩,健美淳朴的萨摩少女,清澈可人的天然浴池……却令人流连忘返。遗憾的是,时值当地冬天旅游淡季,航班有限,只好选乘当晚22时的班机,赶往下站—斐济。
经过3个多小时的飞行,“太平洋航空公司”轻盈玲珑的螺旋桨飞机穿过夜幕,又把我载回到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斐济首都苏瓦,走下舷梯,苏瓦机场上高悬的大钟刚刚敲过了12下,斐济人的日历此刻翻到了公元1989年7月29日!
呜呼!我的生日,7月28日,就这样在这次匆匆的行程中“丢失”了。当然,我对此并无遗憾;相反,我仿佛因此永远年轻了一岁,我会永远欣喜地记起这个“丢失”了的生日。
(此文根据刊载于《世界知识》1989.18期的拙文《我“丢失”了的生日》略加订正修改)。
《世界知识》1989.18期《我“丢失”了的生日》原文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