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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喜剧消亡史:人人都爱,没人敢拍
时间:2022-03-28 来源:毒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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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我爱我家》推出了官方剧本集,并在摩点网开启众筹,目标金额为10万元。

  原本设定的众筹时间是45天,但该消息一经发布后,达成10万元的目标,只花了1分钟时间。截至发稿前,距离项目结束还有30天,筹集金额已经超过1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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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我家》首播于1993年,是中国第一部情景喜剧。近30年过去,它依然拥有如此大的稳固的受众基础,影响力可见一斑。每个观众心中,都一部情景喜剧,在剧荒或者下饭时反复播放。或是《家有儿女》,或是《武林外传》,而它们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十多年前。

  随着行业的发展,剧集的制播水平不断提升,各种类型的剧都在发生着改变、进化和突破,唯有情景喜剧,一直大众铭记,但却不再出现。

  我们拥有过属于情景喜剧的黄金年代,但也只是拥有过而已。

  情景喜剧,时代的产物

  情景喜剧的诞生,最早要追溯到1947年。

  这一年,《玛丽·凯和琼尼》在美国播出。这是世界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情景喜剧。四年后,情景喜剧这个崭新的品类,迎来了它的第一个“爆款”《我爱露西》。这部以家庭主妇为主人公的“肥皂剧”共播出六季,其中四季成为了当年全美的收视冠军。在THR好莱坞策划的“最受欢迎百大美剧”里位列第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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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景喜剧出现在中国,是四十多年后的事了。带它“进来”的人,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英达。他在纽约实习的时候,看到了美国著名情景喜剧《考斯比节目》的拍摄,出于兴趣,他研究并记录了当时的工作过程,打定主意要“将情景喜剧引入中国”。

  回国后,英达找到了当时正在完成向大众文化转型的作家王朔,以及创作了知名相声《虎口遐想》《小偷公司》的梁左,彼时正是美国情景喜剧《成长的烦恼》在国内热播的1992年,三人共同创作了表现中国普通家庭生活的情景喜剧,定名《我爱我家》。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部时间早于《我爱我家》的作品,1992年播出的室内剧《编辑部的故事》。英达曾在采访中提到,“情景喜剧的发展跟室内剧的发展是分不开的。《编辑部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典型的情景喜剧题材,如果当时这个剧交到我手里我就会把他拍成情景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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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年,《我爱我家》首播。它出现在当时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惊世骇俗。社会对这部剧的评价非常两极化,诸如“无聊”“不入流”“讽刺干部”等评论不在少数,被评为“年度最差电视剧”,在北京电视台播出6集后,还遭遇了停播。

  尽管如此,英达仍然没有放弃情景喜剧。他成立了“英氏影视艺术公司”,在此后十几年陆续出品了《候车大厅》《新72家房客》等二十几部情景喜剧。

  与此同时,全国范围内开始了对情景喜剧这一新鲜形式的探索,北方被英达“包揽”,《东北一家人》在各大卫视屡屡重播,《闲人马大姐》获得“飞天奖”中的“系列剧奖”,最高收视率达到10%~12%;海派、川派和粤派等脱胎于南方地域场景和语系的情景喜剧也开始“自成格局”,在地域范围内引发收视热潮。《老娘舅》《雾都夜话》《外来媳妇本地郎》等作品都出自这一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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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后,情景喜剧开始正式进入“黄金时代”,集中出现了一批“标杆式”的作品,为情景喜剧在中国的发展创下了一个又一个新纪录——

  《炊事班的故事》在CCTV-8黄金时段亮相,开创了情景喜剧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的先例;2005年开播的《家有儿女》版权卖到美国和日本,完成了“反向输出”;2006年播出的《武林外传》则以创造性的新场景,成功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

  相比于之前几年的情景喜剧,这个时期的情景喜剧在题材和内容层面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首先是环境不再局限于“大家庭”,而是拓展到了包括军营、都市甚至架空历史等更多背景中。其次,此前最熟悉的“家庭情景喜剧”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转向,如聚焦重组家庭的《家有儿女》,就是变“大家”为“小家”的过程,这个过程同样也是中国家庭现代化进程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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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景喜剧特殊的风格,让各地方言有了得天独厚的语言优势。不过,浓厚的地域特色会带来语言和风俗上的观看门槛,诸如《外来媳妇本地郎》《西安虎家》等情景喜剧传播范围都受到了限制。

  与之相比,2002年后的一系列情景喜剧,在运用方言上显得更加纯熟。《炊事班的故事》里,光是固定的六人班底里,就有四种方言,再加上各种操着不同口音的客串角色,完全跨越了地域文化的障碍。《武林外传》也是如此,佟湘玉的一口陕西话,成为无数人的深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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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于情景喜剧的狂欢期如昙花一般短暂。据不完全统计,2010年至今,只有不足30部情景喜剧播出,其中最为人知的是后来因为抄袭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爱情公寓》系列,和设定上延续《武林外传》,架空历史背景的《龙门镖局》。

  近几年来,有关“情景喜剧何时能文艺复兴”的命题,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讨论。去年播出的综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决赛中,就表演了情景喜剧作品《我们的乌斯怀亚》。

  表演结束后,贾玲提到,她一直都很想做情景喜剧。“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情景喜剧,更早一辈的时候,看《我爱我家》《编辑部的故事》,后来是《武林外传》,到我们这一代的时候,爆款的情景喜剧好像断档了。”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从业者或许不在少数,但至少目前看来,已经沉寂多年的情景喜剧,还没有等到属于它的“第二春”。

  消失的情景喜剧

  作为剧集类型的舶来品,即便是在发展势头最好的那几年,情景喜剧也不算好过。

  《闲人马大姐》在上海电视台播出时,收视率最高有12%,《候车室的故事》首播时,在北京电视台的最高收视率也达到10.5%。虽然情景喜剧的收视表现不算差,但却始终得不到很好的排播待遇,主要问题或许还是出在观念上。

  电视台对情景喜剧的态度一直比较保守,在播出时段和频率上都有限制,几乎没在主流电视台的黄金时段出现过。

  排播的限制,极大地影响了情景喜剧的收视表现,从而直接影响了投资方的热情。英达曾提到,“如果社会回报确实好了,那么不管什么样的投资方都愿意,但事实上不仅没有,还越拍越亏。”当时英氏影视艺术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小京,也曾在2013年接受采访时表示:“在中国,情景喜剧没什么未来,观众觉得它俗,电视台也不愿出高价,谁愿意去拍?”

  和极低的性价比相对应的,是对剧本极高的要求。不同于其他类型的剧集,喜剧是语言的艺术,这意味着它的剧本语言密度极高,而且需要很多“包袱”来填充内容。就连对情景喜剧颇有研究的英达也认为,喜剧需要大量的聪明,是特别难拍的。

  另外,情景喜剧的创作周期和播放周期都比较长,基本都在百集左右。《闲人马大姐》共267集,《老娘舅》901集,《外来媳妇本地郎》甚至长达3119集。这对编剧来说既是不小的考验,也是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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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代的发展,情景喜剧的剧本创作变得更难了。

  信息差正在各种意义上消失,像《爱情公寓》这样的“缝合型”选手,在刚播出时尚且能收获一大批观众的喜爱,但随着英美剧在国内的广泛传播,“抄袭融梗”已经很难骗过现在的观众了。

  “梗文化”在网络上的飞速传播和迭代,使得“取材于网络”这条路也行不通了——写进剧本里的网络热梗,或许过不了一个月就已经过时了。在《武林外传》里饰演“白展堂”的沙溢就曾感叹道:“如今没有人会耐心地写情景喜剧剧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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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时代的变化中,情景喜剧也逐渐失去了竞争力。虽然短视频的出现对所有剧集类型都算得上是不小的冲击,但情景喜剧的特殊性,使它更容易被短视频所“取代”。喜剧的门槛被降低了,刷刷短视频,一样能让大众获得快乐。

  另外,情景喜剧不再具有不可替代性。快乐是刚需,但不一定要以情景喜剧的形式,除了随处可见的短视频段子之外,诸如脱口秀、Sketch等新兴喜剧类型的发展,同样能满足大众对于喜剧的需求,而这些形式被放置在更轻量级的综艺场域,不仅降低了创作难度,也更适合当下环境的碎片化传播。

  内忧外患之下,对于剧集创作者而言,情景喜剧在当下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苗棣曾在2005年指出,“以我们现在的制作水平,观众情况,达到美国现在的情景喜剧的水平还需要6年,加上要实现美国那样制度化的播出预期还要10年。”现在看来,10年之期早已过去,情景喜剧仍然停滞不前,甚至在“倒退”。

  当情景喜剧失去“情景”

  葛优在《我爱我家》的剧组只待了三天,出演了一个客串角色“纪春生”,并在十多年后凭借一张瘫在沙发上的表情包成功“出圈”,“葛优瘫”还入选了2016年度十大网络流行用语。

  这是经典情景喜剧的魅力:无论时隔多少年,段子还是常看常新,也依然有一大批爱好者始终追随。《武林外传》的豆瓣评分从2016年开始逐年上涨,从9.1一路涨到9.6,打分人数逼近50万。“武林外传十级学者”的豆瓣小组至今仍然活跃,一个“台词接龙”的帖子回应人数超过4400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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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之相对应的,是情景喜剧怎么也等不来的“文艺复兴”。爱奇艺在今年1月官宣了“小逗剧场”,主打类型化喜剧。目前《瓦舍江湖》已经完结,《医是医二是二》正在播出,虽然都表现平平,但好歹是一次向往回归的尝试。除此之外,情景喜剧再无声息。

  或许根本原因在于,无论是对于创作者还是观众而言,情景剧都已经失去了情景。

  地域之间的差距正在荧幕中消失。谈到早期的情景喜剧,大家脑海中会浮现《我爱我家》里的北京社区,小区公园里的长凳和路灯,下班后摇着扇子乘凉聊天的居民和下棋的老人。而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刻有地域文化烙印的独特环境,被毫无二致的商业楼、酒吧和咖啡馆所取代,也离情景喜剧所塑造的氛围越来也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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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景喜剧中必不可少的“小人物”,也越来越成为国产剧远离的人群。根据英达的说法,喜剧中有个很重要的规律,就是当中的人物应该比观众更低,有时候人物可能比观众高,但所处的环境低,喜剧人物一定要比观众可怜才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情景喜剧的范畴里,真正跟着城市发展走的,不一定受到观众的理解。诸如《中国餐馆》《网虫日记》这类作品都显得“过于超前”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实在是很难想象投行版本的情景喜剧,或者围绕中产阶级群体的情景喜剧。“观众一看,你比我强了,那还有什么可笑啊?”

  更重要的是,弥漫在情景喜剧里最珍贵的氛围,也在现实生活中逐渐淡化。《我爱我家》刚播出时,被看作是对严肃、刻板、长幼有序的传统家庭的一种“挑战”,如一家老小对傅老的调侃,家人之间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氛围,都暗含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对家庭生活的向往。

  一代人关于友情的“最佳回忆”,也出自情景喜剧。前阵子,《老友记》在爱优腾等五家平台同时上线的消息刷屏社交网络,在重聚特辑里,《老友记》共同创作者、执行制作人兼编剧玛塔·考夫曼(Marta Kauffman)和大卫·克雷恩(David Crane)回忆起他们的创作初衷:“当你单身、住在大城市里的时候,你的朋友就是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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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老友记》到《武林外传》,情景喜剧给一代年轻人构建了美好而理想化的友情图谱,能和朋友随时随地待在一起,开上一句玩笑,分享彼此生活中的快乐和难过,成为无数人梦想中的集体生活。

  而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难拥有这样可以随意“插科打诨”的集体环境了,即时通信软件的出现,让社交成本变得很低,也让社交距离变得很远。“社恐”成为当代年轻人热衷于给自己添加的新标签,在各大平台搜索“社恐”,有无数网友留言谈到自己和亲戚、同事、邻居和陌生人相处时的不舒适经历。

  六七口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大家庭在逐渐消失,高档小区和电梯楼让邻居变成了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板正的格子间隔开了同事之间的距离……至于过去的情景喜剧,也正如《我爱我家》片尾曲唱到的那样,成为一代人“记忆里忘不了的温存”。